新春伊始,萬象更新。天佑香港,祈願這個小港於庚子年掃走庸官酷吏的陰霾,回歸理性、彰顯公義,煥發榮光祥和的新氣象。
研究術數的同好,近日忽然問起,去年香港下半年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有哪一位「大師」的己亥流年運程書曾予半言隻字的預測。剛巧另一位朋友拿來幾本近兩年的運程書娛樂大家,不妨以之充作談資。
回顧己亥年的大師預測,倒也真的令人「喜氣洋洋」。其中那位擺明鋸你一頸血的,謂香港2019年「大利飲食業、建造業和旅遊業」、「是創業之年,利小生意」,甚至叫我懷疑他是否力撐黃色經濟圈的深黃絲。各路大師於新一年運程書出版時都要交出「成績表」(應該是每年編書寫得最艱難的部分),今年固然尷尬非常,總之提過鐵路、交通等「容易發生危險,或是貫通上會有阻礙」,又或虛晃過一句「天地交戰」,便已自詡神算。
也許自己的職業病發作,總喜歡審視一門學說的methodology。奇怪的是,看幾位玄學界天王用以推算世運的方法,從祖孫三代真傳的博士級「預言家」,到自成一派的Master,論說基礎無非是根據「立春八字」。問題是,中國立春的那一刻,何以能作為預示世界命運的關鍵?何以千百年來深諳子平的命理學家,從來不懂這一招,僅以八字推算個人命運?今年的「立春」為庚子年、戊寅月、丁丑日、己酉時,大師連這個時辰出生嬰兒的家宅或鄰居未來十二個月的「運程」也不能推算出來,卻妄想以這個八字縱論「世界經濟」、「軍事力量」、「投資錦囊」?
這種自我作古卻又強調為幾代單傳的「中華絕學」,應為七、八十年代的產物。每年出版的生肖運程,在我讀小學時已覺得比每週星座運勢更為愚笨不堪,因同班同學之中大部分都同一生肖,很容易見到不會於同一年「學習順遂」、「家人爭拗」、「背面是非」、「腸胃敏感」,反而星座各異,即使亂寫亂編,偶中的機會也比生肖運程為高。
再讀那位以四十堂一小時課教授八字而有膽量收費一百六十萬的Master運程書,居然連「庚子年八字圖」的月份干支都全排錯了,以一月為「己卯月」,難怪其八字和風水都要自創一派。
大概需要彌補生肖預測的先天不足,近年的運程書都多奉送流年風水擺設,基本套路就是於今年東方「災病位」放銅製金屬及一杯水(美名為「安忍水」)、東南方「武曲位」放陶瓷或石頭、南方「病位」又放銅製金屬、西南方的「文昌位」便指定動作地插四枝富貴竹、西方「喜慶位」放九枝紅花、西北方「財位」放一杯水、北方「是非位」點紅燈、東南方「桃花位」放水種植物。當十個人都說同一句謊話時,謊言便被視為真理;當十位「玄學大師」都同樣建議如此流年風水佈置時,那便成為無可置疑的港人通識。這種麥當勞化的廉價玄空學,如各位有勇氣依樣葫蘆照擺一通,只能說句「祝君好運」。
除「立春八字」外,也有大師依《皇極經世》推算世運的。這部名字嚇人的鉅著,據說是邵家老祖宗根據「天地之數」推步出「陰陽消長之理」而編成。邵雍如何通過先天易數以窮天地萬物之理,有其深刻哲思,但運用編了出來的《皇極經世》預測世運卻無需大師操勞,十分鐘便能按圖索驥翻出值年卦。1984至2043的六十年,為「鼎」值運卦,當中由2014至2023的十年由「蠱」掌管,至2019的值年卦為「无妄」、2020為「明夷」。解讀今年世運,可考《易林》「鼎之明夷」、「蠱之明夷」、「明夷之明夷」,加以參合:「申公患楚,危不自安;重耳出奔,側喪其魂」;「葛藟蒙棘,華不得實;饞佞亂政,使恩壅塞」;「他山之錯,與璆為仇;來攻吾城,傷我肌膚,邦家騷憂」。那是指年輕一輩受迫害需避走他國、國家受瞞上欺下的讒言亂政,且受「外國勢力」騷擾之象乎?解讀這類卦詞的難處,不在於背後的歷史背景,而在於詞義有時模棱兩可,往往「事後孔明」才覺其準。像去年的「鼎之无妄」:「兵征大宛,北出玉關。與胡寇戰,平城道西。七日無糧,身幾不全」,以中美貿易戰的背景來讀,便令人莞爾,趣味盎然。
世道變遷與人生興衰,倒非無跡可循,傳統術數以之切身領會道法自然的意義。唯以目光如豆的聚焦一年的財運姻緣,卻只是我執貪婪、淺薄無智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