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過去,Jeff仍清晰地記得他與一眾南亞人在九龍遊行當日,在重慶大廈外派發「沒有顏色」的水,以及與少數族裔齊聲高呼「我哋係,香港人」的場景,而幾日後逾千香港人在大廈門外排隊輪候導賞團及「懲罰」重慶大廈商店更令他大為感動。沒料當日用「派水」形式守護南亞人的聚居地重慶大廈,不但化解了一場種族衝突的危機,香港人拿走一瓶水以後,竟回頭希望認識南亞人的文化,在Jeff眼中,香港人和南亞人是因為你走一步、我走一步而connect了。
他在重慶大廈辦了十年導賞團,從前的導賞團是無人參加的;他做了多年社工,希望香港人與南亞人互相了解,他做了許多計劃、交流也不太connect到兩者,沒料一場經過重慶大廈的遊行,竟令We connect成真。九龍遊行當日,大群一身黑衫打扮的示威者在重慶大廈休息,而懲罰日排隊的市民也不斷在大廈外高喊「五大訴求,缺一不可」口號,一時間,重慶大廈彷彿變成了「黃色經濟圈」一員,Jeff卻表示,雖然大廈裏確有商店老闆是支持民主的和理非,但當別人向他查詢重慶有無黃店時,他只能回答:「這裏只有咖喱是黃的,其他東西是大家都是香港人。」
在重慶大廈由黑社會變社工
Jeff曾用個人名義參與雨傘運動和反送中的和平遊行,但回到少數族裔的地標重慶大廈,他卻說這幢大廈不可能標籤自己是任何顏色。遊行當日,其實大廈裏的不少商店也落閘閉門,而站在大廈正門的少數族裔,最多只能說自己是香港人、為香港好、支持民主和人權。Jeff表示,少數族裔從來是易被攻擊的對象。
南亞人如同香港人,有人偏黃、有人偏藍。Jeff是第三代印度裔香港人,他在香港土生土長,與自視為移民一代的父母輩不同,他的爸爸總是叫他不要走得太前,香港的政治與他們無關,而Jeff卻和大多「後生年代」一樣,非常關心社會,明白必須要參與政治對話才能帶來改變。他視香港為家,不打算離開,因此明白不止要關注與少數族裔相關的政策,也要關注香港的人權。
Jeff口中的「後生年代」,是年輕一代的意思。Jeff的廣東話流利,但細聽下,用字與一般香港人有些出入,如他會把華人稱為「華裔人」,又如他說自己從前在重慶大廈「教壞」,記者聽第二次時,才明白他是說「學壞」。
最近,Jeff獲得一個傑出青年獎項,再加上當日幫忙組織派水及導賞活動,如今,他是眾人眼中的南亞人意見領袖。Jeff從前曾經加入黑社會,他像抗爭者阿希一樣年輕時,氣力都用在搶劫、打架、收保護費。最「壞」的日子,都在重慶大廈度過,當時,他覺得香港教育制度對南亞人不公平,從小到大與華人分隔學習,沒有機會學中文。他會考只有兩分,放榜後,校外等着他的是黑社會。
小時候,他因為到樓下足球場踢波而學會廣東話。華人小孩不太願意和他玩,不斷罵他,他最初學習廣東話的動力是想聽懂別人罵他甚麼。原來是叫他「阿差、摩囉差」,又說「不要和這個黑鬼玩,他會偷我們的足球」。不時有陌生人怪聲怪氣地對他說:「朋友你鍾意食咖喱?」他一聽見中文就傷心,也不想講,很自卑。回家後,他沮喪地問母親:「為甚麼不把我生做白種人?」他憎恨自己的黑皮膚。
他不知道自己是甚麼人,「又不是印度人,又不是國際人,又不是香港人,又不是華裔人,Who am I?我不知道,別人說你返鄉下,我真是很少回去」。直至一次搶電話打人,逃走時被警察拘捕,他向社工王惠芬求助。王惠芬一直關注少數族裔議題,Jeff說,沒有香港人對少數族裔好,少數族裔也不信任香港人,惟有王惠芬取得很多南亞人的信任。一來警署,王惠芬便對他說:「你是香港人。」第一次有人說他是香港人。後來,王惠芬又帶他與其他南亞人到學校,對校內的華裔師生說,「他們也是香港人」。他因為王惠芬對少數族裔的幫忙,而決心成為一名社工。
在黑社會「金盆洗手」後,母親帶他到重慶大廈找工作,他不願意重返這個「教壞」的舊地,但重回此處,他卻發現大廈獨有的人情味與文化氣息。他當年的黑社會大佬,也金盆洗手了,在重慶大廈做着正當生意。大佬和他同齡,也是關心社會的「後生年代」,五年前看見警察向群眾發射催淚彈,就拉着Jeff要到現場幫忙。他們都在香港土生土長,以香港為家。
十年來,Jeff從不缺席7.1遊行,「我覺得我也是一個香港人,不要看膚色,我也關心社會,所以就出來」。當有人質疑他的參與,他會問對方是否香港人、是否為香港好,對方說是,他便說:「Join,dear,很簡單。」但無論五年前的傘運,或現在的反送中,Jeff的底線也是不能犯法,像九龍遊行沒有不反對通知書,他就在重慶大廈派水。
他知道一些南亞抗爭者明知風險極大,仍站在前線,他一方面是很為他們自豪,因為無論別人評價抗爭者的行為是對或錯,他也自豪於年輕南亞人有自己的政見、為香港好。同時,他卻表示少數族裔負擔不起「犯法」的後果,因為少數族裔每次做錯事,都會被公眾放大,而少數族裔本來就很難在香港生存,如果有案底,他很擔心對方以後就只能做犯法的事,因為社會並沒有預留其他的路給南亞人。他只能勸說南亞青年:「你坐監,你還可以怎樣繼續爭取民主?」
身份動輒得咎 嘆被港鐵擺上枱
動輒得咎的南亞人身份,令Jeff只是想派水也承受很大壓力。前一晚,很多人打電話叫他不要派,說示威者一定會打他們,而重慶大廈管理處也出了通告建議商戶休息一天。「我們是重慶大廈,以前只有別人怕我們,但這次我們真是害怕。」但他相信香港人不會這樣做。
後來香港人自發「懲罰」重慶大廈,他和幾個南亞人朋友決定辦導賞團,希望參加者多了解南亞人的文化,不少店舖如理髮店、雜物店,特別預備了一些物件和錄影片段供他介紹,其實除了食店,不少店舖參與導賞是零得益,整晚也沒有參觀者光顧他們,但為了爭取機會與香港人connect,他們主動延長營業時間,因為連他們也明白這個時機、這一件事很重要。從前,重慶大廈多做外國人生意,沒料有一天是香港人主動走進來,他們也很想被了解。
派水和「懲罰」後,種族衝突的危機仍未化解。自從示威者在地鐵站破壞及逃票,港鐵聘用南亞人守在入閘機旁邊,Jeff慨嘆:「為何現在才聘用我們呢?想擺我們上枱。Again,the dirty job。」
有人跟Jeff說,香港人與南亞人的connect只會發生一次,他不同意,所以他正在籌備1月的重慶大廈導賞團,即使以後不再像「懲罰日」那麼熱鬧,但仍會有香港人想了解南亞人,他以導賞團讓大家繼續conn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