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事 - 楊靜

故 事 - 楊靜

文學史上我最喜歡的兩個故事雖然地處兩端,但卻無比相似。科舉屢戰屢敗,蒲松齡在進京趕考必經之路擺起茶鋪,以飲料換幾百個神仙妖怪狐狸書生的故事;被國王流放外地,格林兄弟倆畢生在大小公國土地上搜集德語單詞,積攢起有些邪典氣質的兒童故事集。

都說人是故事的動物,動物們又有分工,有人是饕餮食客,三杯兩盞淡酒總需故事才能下肚;有人是解剖故事的法醫,這一段是春秋筆法,那一行是草蛇灰線,慢慢考古發掘,要探出更多信息;像蒲松齡和格林兄弟,則是故事收藏家,從見過的人口中搜集到種種古怪事蹟,並不以其邏輯矛盾經不起推敲或過於主觀有失偏頗就拒之門外,只要有趣,管他是否添油加醋,通通記錄在案,留待世人評說。

有時多了閒暇時光,我又會蠢蠢欲動,試過在咖啡店一杯咖啡換個故事──在歐陸咖啡極便宜,一兩歐羅聽一個小時的故事,有時甚至是一個人的一生,性價比太高。人人都是自己故事的書寫者,改寫者,總有些地方、有些人讓大家念念不忘,在講述中再次探訪、抵抗遺忘。

這世代愛說同溫層,聽陌生人講個故事,即可不費吹灰之力在雲層中穿梭。前晚我有幸聽到一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講自己的前半生,情節跌宕起伏,出鏡人上至毒梟下到夜市地攤攤主,足跡則從北韓踏到福建深山,又有生死、牢獄、生子等等大事。女子經營一爿西點店,倘如不曾聽她講過,日日去幫襯,我也看不出這纖細活潑眼睛的主人早經歷人間無數。

以前覺得戲好看、書好讀,世上沒那麼多精彩故事,現在才知道實在是見得少。故事天天上演,傷過心、掉過淚,痛楚結痂之後,它又離開了我們,如果不曾有人講,不曾有人聽,確是不可知曾有這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