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斷捨離」當道的年代,我懷疑塵世俗物慢慢都會變得不值留戀。
設計師朋友J曾經也這樣以為,直至三年前一次奇遇,扭轉了他的一生。
那天,他如常約太太吃飯,在西營盤的辦公室落樓,他總會選擇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那天他選了右邊,一轉角就瞄到垃圾婆在清理街上一堆被棄置的舊物。「雷鳴春公遺象」的畫照、印有藥廠名稱的招紙、印證藥店在日本闖出名堂的海報、紙袋、舊書及單據簿散滿街上,那顯然是百年老店雷鳴春精補精藥行的一批古舊物品。
雷鳴春賣壯陽藥揚威日本
雷鳴春同雷生春無關,雷鳴春估計在1910年起已開業,賣壯陽藥賣到揚威日本,但已停止製藥逾廿年,藥行遺址定格在70、80年代。
「Wait!幾十年前香港的舊設計,何解會靚成咁?」設計人的基因作祟,這批舊物令朋友驚為天人,當他準備掏800元向垃圾婆收買這些「垃圾」時,路邊環保斗車旁的工人向他說:「你喜歡這些舊物?我有更多,跟我來。」
原來,皇后大道西70至72號一樓的雷鳴春藥行單位要清空準備出售,垃圾婆在清理的只是冰山一角,大批木製櫃和枱凳,以及印有藥廠名稱的招紙、紙袋及單據簿等等仍在單位內待處決。
外籍途人識寶加入掃貨行列,工人見原來當草棄置的垃圾竟然有人當寶,索性把該批物件即場拍賣,實力較雄厚的老外買了一批古董製藥機器,有些古董家具早被毀了,放進路邊的環保斗內送往堆填區。
「我覺得整個場景像是一個時間囊,一個單位濃縮了香港40年土炮製藥的歷史。」朋友重演了當日的驚訝神情。他花了幾千元買下一批紙品,懸掛在外牆的經典「雷鳴春」紅色木製凸字招牌,在朋友央求下轉讓了給對方。
「那天起我便中咗毒。」J呷着普洱茶,聳聳肩說。
招牌大字出自于右任手筆
從此他瘋狂搜購老香港的紙品,兩年多來已建立了別人10年也望塵莫及的收藏規模,曾在香江最後貴族鄧永鏘爵士離世後到其府上獵書,藏品還包括邵逸夫與女明星林黛和尤敏親筆簽名的明星合約。
縱然滿屋藏品,但J還是念念不忘「雷鳴春」招牌,原來招牌的三個大字,是出於當代草書大師于右任的手筆。
人有命、物也有命。輾轉J知道原來朋友已悄悄把「雷鳴春」招牌轉售別人,而更巧的是新買家要搬倉,容不下招牌無奈要割愛,問J有沒有興趣入藏?失而復得的快樂難以名狀,雖要付出比當初的轉讓價高很多倍的代價回收,J也欣然答允,皆因千金難買心頭好。
王家衛話齋:「人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J顯然最有同感。
最玄是,J說如果當日他走了另一個方向,他人生或許就不一樣,那批舊物或許已直接送到堆填區,從此雷鳴春就化成一聲春雷,他應該也不會「中毒」,戀戀舊物。
人生就是由許許多多的選擇拼湊成,每一步都會改變命運。但每個人是否只是老臨跟劇本演出?就要問「導演」了。
撰文: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