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花賊 - 楊靜

採花賊 - 楊靜

南國到一二月,依然綠意盎然,只是有些枝芽乾枯了,吊在主幹上,顏色黯淡。她專愛找這樣的枯枝,有時一低頭在地上就尋到,有時要踮起腳尖從樹上拽下來。反手捉着放在身後,一路走一路閃躲迎面而來的人,心裏想像自己是古代俠客──「在下帶刀侍衛展昭」。

家中有堆放雜物的角落可以暫時安放這些死物,但很快她就找到時間,把刀剪、水壺、花器一式擺開,幾個鐘過去,枯枝從鐵石器皿裏活過來,有時和新抽的葉苗交相輝映,有時就孤零零站着,頭頂還垂下乾癟的小果實。

插花時,丈夫和子女說話也壓低聲,盡力不打擾她。這優雅的愛好只有兩三年的歷史而已,初時他們不懂,笑話她附庸風雅。她羞紅臉,但堅持,每年都有半月去海外花道班全職進修,然後把花插遍朋友的店舖,漸漸的有酒店會所慕名而來,她成為城裏立得住的花師傅。

但他們支持她不是為着經濟補貼,丈夫繼承家族企業,本不需她再做什麼,相夫教子即可,尤其家裏一兒二女都在讀書,最是需要照看的時候。她的一天圍繞子女度過,起居飲食固然勞累,但比起照顧功課的辛苦和緊張,實在小菜一碟。孩子們都是叛逆年齡,每日裏有一千個理由不溫書,她努力管,卻不得要領。學校發來成績,一個差過一個,她半夜睡不着覺,最怕親戚朋友問孩子近況,只覺得自己失敗透頂,但又無法解決。家裏爭吵越來越多,都是小事,但話已無法好好說,大家都習慣惡語相向。

插花是她生活中唯一的慢時光,她覺得那些枝條就是她自己,輕手輕腳撿回來,再選最合適的花器,小心修建盛放,做完一整套,心才從童年某個夢裏跑回來,腦中和做花農的亡父又已講完一輪話。丈夫後來說,每次插完花,她人就軟一些,平靜很多,面上有光,很想和她親近;孩子們也以母親自豪,說話間多了尊重。家庭也因這枯枝迎來小陽春。

這日她在美術館花園看到老桑樹有條粗壯的枯枝,不聲不響拔起來,看園的老伯湊近問:「這是藥材嗎?可治什麼病?」她笑,說:「還不知能不能治好,我回去試試,有效了再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