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不要漂泊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不要漂泊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少年P到了日本,這兩天主動打電話給媽媽,詢問她一件事情。

「要不要我在日本多買一些口罩回來?」他快要從東京到大阪了,一個人,看到手機新聞,心裏害怕疫情嚴重,幾乎幻想沙士重臨。少年P在長途旅程中,大概開始思鄉了。

「不會啊,香港未去到那地步。」媽媽一邊說,一邊嘴角向上翹,甜甜的。當18歲的男孩開始懂得憂慮,他開始長大了。原來,無論12、13歲時候多反叛,多疏離,多酷,到了一個時候,漫漫灌溉的幼苗,到了一個時候都可以長成為一棵可以遮蔭的大樹。

我在家外一棵大樹,跟一位同行速聊,她送來新出版的雜誌,我當然問候一下她近況。管事的人,一下子傾吐心裏話:不開心。香港,這陣子的確很多人不開心,無論哪一個年齡層。行家不開心,是因為身邊很多好朋友都走了。說走了,是真的走了,不是別有所指的辭世,是離開香港。她朋友的親人去世,連狗兒也去世了,哀傷在心,看到香港社會這半年,就更沮喪。可是,她決定一家移民,直接原因是,她找到一份在聯合國的工作,可以做與捍衞人權有關的工作。我想,有心要闖,去吧,不用留戀。只要你找到一個奮鬥的理由,多陌生的地方,都不要緊。

非常時期 快樂有罪

此刻,移民成為貼身話題,而且,比半年前再貼近了一點。朋友開始盤算,怕自己的工作身處風眼,找一個保險,是必要的。她喜歡倫敦,那趟我還特地替她視察了St. Martins學院附近的環境,一道優雅的運河,繞着古舊的紅磚屋,附近由貨倉改成的創意區域,猶如香港的工業樓,內裏可以打造得很時尚優雅,業主大概勉強可以住下來,但一定不可以當樓盤出租給其他人。她說了一些移民倫敦的方法,我是搞不清了,只記得說的銀碼要2千萬。

我沒有太大反應,因為,移民路從來都是崎嶇的。但如果你真有意志,其實又有很多方法留下來。

聽過以小本方式的創業移民,但必須做好一條數,頭五年,交稅及生活開支,每月定額支付約3萬港元,才可拿到公民身份。如果沒有太多本錢的年輕人,生活可以很繃緊的。我遇到一位以這方式跟太太留下的80後,在寒冷的倫敦冬天,他告訴我,留居初期,看着資本一直燃燒,但工作機會近乎零,他真的想過自殺。

我聽了,立刻就相信,因為,下午4點便天黑的地方,對於我來說,真會有想死的感覺。作為傳媒或是喜歡文化的人,出外旅遊或是工作,接觸不同人、事、景,把它們帶回去給自己的共同體,一起分享,觸摸共鳴,那是有重心的有趣工作。但若果你變成香港外面的人,心裏卻依然惦記香港,這樣肉體與精神分裂的人,就是其中一種移民哀歌。

記得在St. Martins學院附近一個有蓋巿集,一位從香港來劍橋讀醫再與太太留下落地生根的腦外科醫生,在國營醫院工作,已是顧問醫生,資源緊絀,但以他的職級,工作性質還可以。可是,一說起香港抗爭,醫護被反綁一幕,我們的話題,禁不住就把初相識的隔膜打破。他突然眼神幽幽說:「身處這裏,完全幫不了忙,會有罪疚感,因為,他們都在受苦。」我說是,有時,就是感到快樂,也會有罪。

人在異鄉 互相扶持

但他「暴大」畢業的太太鼓勵大家,要有一點好生活,才能滋養力量,繼續幫忙。正如上述說過想自殺的香港移民,就遇到一位很有心的香港律師,由夫妻倆來到倫敦以後,一直在精神及物質作出扶持,讓他以廉宜價錢租住自己很好的物業,而且,他們都想幫助一些有需要的年輕學生在異地生活。

真實人物,讓我們看到香港人的質素真的可以很好,既有知識,也有人性關懷。鄰居那天問我,會不會放棄香港,到世界各處居住?到世界各地觀察,跟到世界各地居住,是不同的。無根漂泊,還是天涯採訪,是兩種事情。心愛一個城巿,跟心愛一個人一樣,都不一定要長相廝守,這叫命,除非,你願意為一個人、一個城巿,不顧一切,赴湯蹈火。

香港人在這個時候,將會有最美麗的記憶,因為,你從來沒有如此檢視自己對這個城巿真心還是假意。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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