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東方快車 - 蔡瀾

東方東方快車 - 蔡瀾

受好友廖先生夫婦邀請,我又去了一趟星馬泰。

這回乘的是火車,早年旅行家們形容冗長的航海為「開往中國的慢艇Slow Boat To China」,比較當今高鐵的速度,可以說是「開往東方的慢車」了,一共坐了三天三夜,從曼谷到新加坡。

當然是在豪華的「Eastern & Oriental Express」,我們都受克麗絲蒂的偵探小說影響,一說到東方快車,滿腦子都是掛滿水晶燈的餐卡,穿着晚禮服的風流人物,隨着浪漫古典音樂傳來。

東方快車當然已失去昔日的光彩,但在今天來說已算是一程非常舒適和難得的行程,沒經歷過的旅者都可一試。

這已是我第二次乘坐,最先陪伴着查先生夫婦,從反方向的新加坡到曼谷,那已是一九九三年的事。剛好友人送了我一瓶同年入樽的Glenfarclas威士忌,一路慢慢喝,些梨木桶的濃厚香味,比火車供應的免費雞尾酒好得多。

有什麼不同呢?已找不到當年穿着馬來傳統服裝的少女,代之的是服務周到的泰國火車少爺,火車照樣緩慢開動,因為車軌一直以來都沒有更換,相當窄小,所以幌動起來劇烈,開動和停止時也發出碰接的巨響,也是非常惱人。

停下來時,我們特別請火車安排了一個燒菜的課程,教的有兩道菜:冬蔭貢和辣肉碎,下車後先由導遊帶我們到當地的泰市場走一圈。

我最喜歡吃的是肉碎撈麵Ba Bi Heang,找到一家最傳統的,連吞三碗,又汽水又炸豬皮又甜品,加司機和導遊大吃特吃,也不過港幣兩百。

吃完到岸邊上船,是艘駁拖艇,平底的,航行時穩如平地,由當地名廚教導,怎麼用椰漿、蝦湯、南薑、香茅、咖喱葉、草菰、魚露、芫荽和辣椒粉煮成一鍋湯來,冬蔭貢的貢字,是蝦的意思,一看大廚用的是海蝦,已知不對。

海蝦的膏比不上河蝦多,煮出來的湯沒有那種誘人的又黃又紅的顏色,雖然用辣椒油來取色,也不夠紅,而且很多大廚永遠搞不懂的是,椰漿一滾,椰油的異味就跑出來,我再三指出,但都被他們敷衍了事,唉,算了!

繼續上路,第二個可以停下來的是看馬來西亞的橡膠樹,當今這一種工業已沒落,但看女士們怎麼割取乳白膠液,對遊客們來說還是有趣的。

車上的時間,可做足底按摩,還有相命師解答疑難,餐車有兩卡,一輛高級,一輛平民化,可以輪流來吃,這是高鐵做不到的。

食物更不是高鐵比得上,基本上是西餐,但也有時供應叻沙之類的當地食物,早餐更是送上房來,雞蛋要怎麼做都完美。廖太太是位牛油狂,我本來不太喜歡麵包的,也受她影響,一大塊一大塊牛油,撒上鹽,主食還沒上前已吃個半飽。

車廂一樣,這次入住的房間和上一回一樣,是一輛卡車只有兩間的總統套房,名字好聽,但也不寬敞,浴室只有花灑,車子停下來時沖涼較穩,車上遇到幾位肥胖外籍人士,如果能擠得進去,不怕搖幌了。

火車從曼谷中央車站出發,客人們都早到了,沒事做呆在休息站中乾等,可以建議大家勇敢一點,走到一般火車的大堂,就可以買到大量的腰果開心果魷魚乾等零食,一大堆捧到車廂,可以解悶。

火車慢慢開出,輕空輕空作響,左左右右搖動,吃了晚餐特別容易入睡,發現不動了,原來是火車停了下來,讓客人安眠。

又發出巨響,已聞到早餐香味,過了不久,我們第一個站,就是桂河橋站,這裏對英國兵來說不是很光彩的史蹟,當今當然一點戰爭痕跡都沒有,代之的是一個避暑勝地,十二月初,涼風陣陣,根本不像身置南洋。

這次才知「桂河」的桂字,原來在泰語中是河的意思,照土語來唸,變成了「河河」。

最後一輛,是開放的車廂,可以吸煙和吹風,日落、日出沒什麼看頭,不像在郵輪上那麼過癮。

酒吧有位上了年紀的歌手,有時打扮成Elton John花花綠綠,用鋼琴彈出各種樂曲,看什麼人彈什麼歌。

原有的東方快車,尤其是冬天時雪茫茫,一路有城堡、酒莊的風景,但這輛東方東方,最初看到橡膠樹時大家還會拿起手機拍風景,經過河流,小孩子跳下嬉水,都是遊客的對象,但是連續幾天還是那些東西,大家還是躲進酒吧去了。

終於,到了新加坡,火車站這塊地屬於馬來西亞的,沒什麼發展,和數十年前一樣。前來迎接的車子已停好,廖先生廖太太迫不及待地跳上,趕着到「發記」去吃蒸鯧魚,還有他們念念不忘的甜品,那是用豬肉蒸芋泥的失傳潮州名餚。

大吃特吃,在新加坡停了兩天,拜祭父母,到第三天,又飛回吉隆坡,在那裏,我要為二○二○年的書法展看場地和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