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生五十初度，外表比真實歲數年輕，仍一副文青模樣，聽他提及在逆流運動總要濕濕腳，越令我聯想起世界仔。
項明生15歲來港，20歲考入HKU，入日本公司做marketing出身，再變身KOL，當然擅長𢱑贊助，近日更多了個外號叫「雙面人」──在facebook黃，在微博藍，裏裏外外左右逢源。
懸崖勒馬，與大中華膠割席，堂堂正正總結心路歷程，不得不佩服他起碼敢言，較諸其他旅遊達人索性大半年來只post吃喝玩樂平行宇宙，項明生說：「我稱不上弄潮兒，但遭遇百年難得一遇的社會潮流，at least濕濕腳，才今生無悔。」
世界仔，可以是普世價值觀；過水濕腳，可以咁解。
撰文：余家強
攝影：羅錦波
經濟移民
項明生1969年生於四川，雙親離異，由外婆養大。媽媽來港，15歲的他以家庭團聚申請移居，至今爸爸仍居內地。「80年代沒組織幫新移民，阿燦在劇集食很多漢堡包，因為真係吃不飽。最深刻印象是坐九廣鐵路，車上叫賣雞髀，學生買來吃，原來雞髀可以平時就咁食的，我們唯獨過年分到一兩嚿送送飯。」鄉音無改鬢毛催，項明生始終廣東話不太正。
重提這些，非單懷舊，而是足以影響黃藍。「中四中五讀私校，同學笑我阿燦，沒朋友很孤獨，的確常常想回去。」
「但人會演變，我考入港大，HKU學風自由包容，我又住hall，多了社交生活。在大陸的朋友都在高二之前，那時沒手機，失去聯絡，見番面，彼此價值觀已經不同，漸漸陌生。」
幾年間，由連英語都不懂到自學日語，考入第一學府日本研究系，真不容易。
「我第一份兼職派報紙，日曬雨淋很辛苦。聽媽媽說，讀得成書有得坐office嘆冷氣。應該感激香港考試制度公平，我讀文科，揀兩文兩史，將勤補拙，肯死記硬背，總能攞A。」
箇中辛酸不足為外人道，卻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大學時代，我開始去外地旅行，開始反省過往所受的愛國教育。我文革出生，要念《毛選》唱紅歌，當視野擴闊，學懂思考。例如『中華民族』，梁啟超1902年從和製漢字（日式中文）搬過來的，根本沒此概念，民族就是漢滿蒙回藏，打了千百年，別被騙。」
簡單講，與大陸越來越疏遠，香港令他大開眼界，此消彼長，怎不親？倒奇怪某些藍絲千辛萬苦來攞盡着數，卻毫不感恩、土氣難脫。項明生說：「那純粹經濟移民。1842年開埠得幾千居民，後來大部份屬於經濟移民，我都是經濟移民，但認不認同香港意識形態、進不進步，視乎個人省悟能力。」
KOL
做過CEO、成功搞過上市、Sony Computer Entertainment首位華人董事，項明生言若有憾：「我反省過，全靠當年向上游空間大，努力會獲回報──苦讀日文，畢業投身日資公司，平步青雲。但現在，即使年輕人有個項明生2.0，付出同樣努力，未必同樣效果，因為向上游空間收窄。」
「1995年，成班同事約去西貢郊遊，同事未到，我去望吓地產公司，西貢的樓幾十萬一層，我人工兩萬，計落供得起喎，便上了車。現在，可憐年輕人不知怎上車？」
筆者記得，當年我主編《壹週刊》副刊，收到項明生來函附照片自薦拍攝他井欄樹家居，室雅何須大，筆者與他由此相識於微時。「每期留意你們家居版，覺得我自己設計的和室都幾特別，就想介紹給讀者。我天生有表演慾。」
那時未發明此名詞，後來他貫徹做到了──KOL。
很少KOL像他在正職上一般成功。「我紀律性強。以我目前自由身吧，照每天準時跑步、寫文章──不一定發表，見諸報刊和facebook的大概僅十分之一。我不停寫，為了整理思緒。」
過水濕腳
勤力過頭的KOL，終於瀨嘢─—指他的雙面人事件。
從頭說起，項明生道：「旅遊界好多政治潔癖，中立便不得失兩邊，吃得開，我也可以。我卻諗，讓我活在1919年，我一樣會參加火燒趙家樓（五四運動），人一世物一世，今生才無悔。」
「我6.16上街，未興戴口罩，哥哥塞給我一個說：『被認出很麻煩。』其實我衡量過，可能犧牲一些大陸job、粉絲和收入，但我選擇良心。我袋住兩蚊落嚟，到擁有學業、物業和事業，甚麼都係香港畀我。結果我除低口罩。」
他facebook還罵林鄭，罵母校校長張翔。
皆義正辭嚴，弊在，同一時間，被發現他微博做護旗手！
「我在大陸生活了15年，自幼洗腦教育，始終認同強勢國家，崇拜威權。北京奧運，我受邀睇開幕，熱血沸騰；『衝衝子』2008年太細，沒這些經驗。如果我像他們赤子之心single mind，簡單些便好，但事實上我50歲了，情感複雜，還經歷過六四，好想國家強盛。我認我曾經大中華膠，釣魚台係中國一部份，讀日文都要同日本朋友嗌交。五大訴求屬於香港內政，與愛國應沒衝突。
「到10.1，我已因facebook言論被五毛攻擊，內地家人收到匿名電話，我淆底，不及年輕人勇敢。這時，經理人叫我做番啲嘢，我marketing出身，當然明白要maximise，同意了。」
「我的微博，我連密碼都冇，由代理login，在大陸不能自己搞的，因為不知道紅線。我曾在9月18號post話日本食物好吃，被罵，我沒醒起九一八事變，他們才知道雷區，一定要委託代理。」
「於是我交一張奧運觀禮相，揀了一首《我的祖國》，其他由代理搞，有template的。奧運普天同慶，歌詞『一條大河波浪寬』，我真在大河邊出生呀。我以為有一個點可以左看神州右邊五大訴求，卻原來沒這個point。」
「被揭雙面人，獲告知可返大陸發展，條件是關閉facebook與香港割席。」
「我選擇相反。於是有些廣告不能share，有些專欄被停。」
「香港咁大風浪，唔濕濕腳反而後悔，我怕日後被孩子問起沒參與過。我寫信給五歲女兒，她將來識睇：『爸爸站出來，為你享有免於恐懼、酷刑和匱乏的自由。』」
人生五十
沒甚麼好懷疑，支持逆權的言論一早發表過，並非事後補飛。說他為保香港市場？正如他說：「馬蹄露在香港冇人識，肯做藍絲返大陸都紅啦。」
唯怪項明生頗似韋小寶，但韋小寶畢竟沒見利忘義。
「我50歲了，孔子說『五十知天命』，我想進一步學他說『七十從心所欲不踰矩』，只要不犯法、依規矩，路見不平便去做。」
開講又有話「人生七十古來稀」喎（至少以前如此），即係孔子其實暗示，從心所欲談何容易？大家要同極權鬥長命。
後記
訪問現場在中環美利酒店，美利樓舊址。眾所周知，原美利樓一磚一瓦拆件搬至赤柱組裝重建──究竟哪邊才算真貨？
豈非似香港？交銀羅家聰一語道破天機，減聘本土精英，引入大陸所謂優才，鵲巢鳩占，加上本土精英頂唔順出走海外，剩下自由港空殼，究竟還算不算東方之珠？
而項明生百足咁多爪，恰恰身兼移居、第二家園等項目代言人。他說：「有人笑我散水黨，我不太悲觀，第二家園可以在加拿大、台灣……凝聚，最後榮光歸香港。香港容許外國國籍持香港身份證，你看溫哥華和台北的港人都為港發聲，投票時勇於回來投票，冇理由被居住地限死，正是時機拉闊光譜、globalize，所以香港才受舉世關注。」
對，此心安處是吾鄉。人心，永遠比土地珍貴。我們仍叫赤柱那幢做美利樓；這裏，改口Murray Hotel。
場地提供：Murray Hot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