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焯雄的《同名同姓的人》三年前出版,我一直沒看過──坦白說,甚至沒聽過──當然也不知道裏頭有篇〈張,愛琳(張愛玲):誰?什麼?為什麼?〉,談論張愛玲以英文自撰的小傳。數月前初相識,作者馬上就讓我讀那篇文。我本來驕傲自滿地想:「張愛玲那英文自介我早已看過,也引用過了,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呢?」
讀了一半,發現作者除了看過極多罕見舊書外,譯筆也比很多「張學」研究者好,不由得佩服他搜集和運用材料的功夫,但仍未看見令我眼前一亮的東西。然而讀到後來的一段話,我終於忍不住嘩了一聲,興奮得幾乎想打李焯雄心口一拳。那段話引用了張愛玲在《皇冠》雜誌1983年4月號發表的〈『惘然記』二三事〉,她本人明言「『浮花浪蕊』起先用英文寫,原名『The Shanghai Loafer』(上海懶漢)」;李焯雄繼而指出,張同年出版小說集《惘然記》,收入以上文章,改題〈惘然記〉,並刪去了這一句。
看了這一段,我為什麼這樣興奮呢?記得幾年前協助宋以朗編《宋淇傳奇》時,也曾討論過The Shanghai Loafer是否〈浮花浪蕊〉初稿的問題,我們憑推理傾向相信「是」,只是苦無確鑿證據。萬料不到,張愛玲本尊原來早已公佈了答案,但全世界好像沒有人記得,除了李焯雄。我忍不住問他:「你是怎麼發現的?」他淡然說:「沒什麼特別,我只是拿她結集出版後的文章,跟她最初在《皇冠》發表時的版本,逐字逐句比較而已。」
《同名同姓的人》由美術設計到內涵都別樹一幟。它的內容百花齊放,囊括散文、歌詞、詩、小說、訪談和論文各類體裁,不少散文都曾經在八十年代《快報》專欄發表,今天重看更有味道──比如他說有位填詞朋友,寫了一首有「吸煙」字眼的歌,非常流行,卻慘被大眾忽略甚或曲解了寓意,朋友有點灰心云云,今天讀來也不難猜到是誰。
封面和版型由名攝影師夏永康監督,細節做得十分出色,大有深意,但這個優點也是「缺點」:精彩的地方都不甚顯眼,你要抱着一點解謎的心態才能慢慢領略,然後拍案叫絕,就像了解作者本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