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容易又年結,但這年結得一點也不容易。
2019年在黑色科幻領域也是具標誌性的一年,皆因八十年代兩齣經典科幻電影《2020》(Blade Runner)和《阿基拉》(AKIRA)都以這年為背景。更可圈可點是:冰冷的都市景觀、人與機械人之間的疏離感等cyberpunk風格,當年正是參照香港而構思。
換言之,這刻獅子山下你同我,正活在電影所預視的未來。
龍蛇混雜的九龍城寨、鬧市縱橫交錯的霓虹招牌、高聳密集的摩天大廈、凌亂有序的狹小空間,一直是不少電玩、科幻小說的設定場景。應景是,當你回帶腦海中今年在香港出現的不可思議冷酷異景,是否比戰爭片、災難片更超現實、更荒誕、更有末日感?
抗衡制度 作品超現實
走進大館看探討cyberpunk(電馭叛客,又譯網絡龐克)美學如何滲透於當代藝術和集體文化的展覽「幽靈維面─電馭叛客在未來之年」,廿多位國際和本地藝術家風格迥異的作品紛陳,其中石田徹也於1998年創作的《interview》震撼我心。他作品中無靈魂的人面總是雷擊我靈魂,而且持續幾日,陰魂不散。
數數,石田徹也這日本超寫實憂鬱派畫家離世,不知不覺也14年了。他被火車撞斃時正值31歲盛年,有人說是自殺,也有人相信只是意外。據說他隨身帶着一張美元鈔票,提醒自己到美國深造的夢想,怎捨得出國未捷身先死?但他留下來約二百幅作品又流露着憤世、厭世的複雜情緒。
石田徹也作品的暗黑籠罩着一種無念俱灰。他以麻木勾起人的情緒,或者他的情緒統統深藏於他筆下一張張麻木的臉孔。相同的木訥男生,被壓縮在社會不同的逼狹空間,生活變成容器,人活着像一件社會零件:被打包塞入地鐵的西裝友、在迴轉壽司店被噴槍餵飼的食客、頭顱生長在尿兜上的人(又臭又毒)、雙手變成蟹鉗或機械臂的勞動人口,角色種種但一樣的焦慮、虛弱、無力。
社會的壓力,成為他超現實作品的靈感源頭,也是他抗衡制度的發洩日記。
生活日復日 扭曲求存
石田徹也是日本畫家中的隱蔽族代表。本為富二代的他,父親是市議會議員,媽媽是家庭主婦。這雙子座隱青自小只愛繪畫,卻被望子成龍的家族迫得寧可放棄富裕生活,自貶為賤民。為了籌集武藏野美術大學的學費,他更在便利店及麵包工場打工,甚至當過看更,因此看透社會低端人口的辛酸。成畫家之路,他經歷日本所謂「失落的十年」,股市崩潰經濟蕭條他懷才不遇,創作一直在發洩他對社會的教育、人權和日本社會結構的批評。在傳統制度的支配下,每個人都是社會大機器中的小齒輪,生活日復日年復年的copy and paste,扭曲與掙扎。
我腦海中經常彈出他畫洗手盆上的水龍頭變成一個腦袋,眼淚如泉湧洗滌盆中躺着的三葉蟲;還有裸睡在結草蟲殼裏的人,讓我想起卡夫卡《變形記》裏,一覺醒來變成甲蟲的格里高爾。眼前《interview》所畫是打工仔見工的場景,老闆或人事部要員變成了一部部顯微鏡,毫無情感的窺看、考量見工者的CV,一紙是斷定人才的唯一標準嗎?在殘酷現實,有些腦細個腦有幾細,old seafood有幾seafood,你懂的!
石田好似唔似,似梵高在生時寂寂無聞,死後才被歌頌才華,作品被炒作、大做文章。
奔騰而過的火車,輾碎了他的身體,卻輾不碎他絕望的靈魂。人類年復年為未來許願,未來又能否真正實現?
撰文: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