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社會大事回顧】
2019年屬於港人的抗爭運動,由初夏持續到寒冬,除了因警暴失控導致數以千計港人受傷及被捕,短短半年已有近20名公眾人物、抗爭活動召集人、區議員、學生代表及記者遇襲;尚有大量普羅市民因支持抗爭運動,遭黑幫及藍絲伏擊施襲,曾有人被襲至命危,每個月都有人不幸遇襲,惟不少施襲者卻遭警察放生,使香港籠罩在前所未有的白色恐怖之中。
《蘋果》走訪七名在暴力襲擊下險送命的受襲者,包括何俊仁、鄺俊宇、岑子杰、柳俊江、何偉航、趙家賢及仇栩欣,當中有人失去耳廓、有人留下永不磨滅的心理陰影。雖然他們被列入打壓「黑名單」,但表示絕不畏縮,不會向惡勢力低頭,誓言一日未爭取到港人訴求,一日也不罷休。
記者:盧藹雯 郭美華 周子惇 黃學潤 林 熊 龔蕙芝 李晟謙
痛猶在耳 趙家賢籲撐下去
東區區議員趙家賢上月初在太古城,欲制止藍絲兇徒襲擊街坊時遇襲,遭咬甩左耳廓個多月,現已重新投入區務工作,在外人看來正慢慢康復,但其實事件對他造成永久創傷,伴隨的連串後遺症將難以復原,每日身受耳感神經錯亂、肩膀痛、小腿無力等困擾。2019年對趙家賢來說,受襲對他影響至深,但他感恩見證到香港人因抗暴之戰,燃起追求公義、民主自由的堅定之心,呼籲港人在2020年必須繼續為不公抗爭。
「我義無反顧會做同樣動作」
趙家賢撐着有枴杖手柄的雨傘緩緩走來,左耳傷口仍包裹着紗布,每答幾個問題,雙眼會緊閉數秒,拍攝時偶爾叫停休息,「𠵱家個精神狀態,集中同注意力都差咗。」趙解釋,長期服用抗生素及抗愛滋病藥物,致影響中樞神經等副作用,例如頭暈、容易疲倦,每日無法工作超過兩小時。
左耳遭咬甩的四分之三耳廓不能駁回,趙形容是「永久創傷」,除影響外觀,最困擾是造成耳感神經錯亂和神經增生問題,經常有耳仔郁動、麻痹、冷熱感等錯覺,「就算係空氣嘅流動,都會令到我痛到紮紮跳。」幾乎每時每分都有錯覺,「我一路同你講嘢,其實都好似俾針拮咁。」
療傷期間,趙一直側身卧床,令左肩旋轉肌發炎,情況如患五十肩般痛楚,腿部亦因此萎縮致乏力,暫時需靠枴杖走路。回想事件,他對受傷經過記憶猶新,亦無悔當日決定,「就算時光機去返幾次都好,我都義無反顧會做同樣嘅動作。」
趙提醒港人,2020年會有更龐大的壓力去分化港人,呼籲港人必須當成長期抗爭,以行動告訴當權者:「香港人係唔會懼怕,我哋係會繼續撐落去。」
頭縫多針 何偉航絕不退縮
沒想過一個「街坊」來電,令候任西貢區議員何偉航與死神擦身而過!「有班村民想送個果籃多謝你,喺邊度畀你?」三個月前,何偉航聽罷這通電話前往收果籃,卻遭四名兇徒用鐵通伏擊。據他提供一張從未曝光的恐怖照片,可見猶如毛蟲粗大的縫針傷口滿佈頭部。治療所承受的痛楚他能忍受,但母親一句安慰說話:「何偉航由細到大都係一個堅強嘅小朋友!」頓時令他哭崩:「佢(母親)𠵱家70歲,我何偉航唔係做壞事嘅人,點解要佢為呢啲嘢困擾?」
指骨重創影響日常生活
何形容遭兇徒用水喉通和木棍狂毆一刻,曾想過自己可能會死。9月29當日,他原本在西貢市中心舉辦活動,但臨時取消,原已駕車離開的他,突然接獲一個來自太空卡的電話,不虞有詐的他折返萬年街後遇襲,原來是一個局。他的頭部縫上七個傷口,最長五厘米,右手拇指骨碎、食指和無名指骨裂,最嚴重左手食指斷骨要施手術。現時其左手無法拿重物,扭毛巾、沖涼也不自在。出事後,他留下嚴重心理陰影,不敢踏足西貢市中心及接聽不明來電,在記者要求下,他才首度再踏足案發現場,但他說感到莫名壓力,完成訪問後,更認真說考慮看心理醫生。
35歲的何偉航自2010年起參與工運,從未遇襲,估不到走上政治之路後,相比12歲患骨癌與死神搏鬥的一年,來得更恐怖。由於針對民主派人士的襲擊案無日無之,他坦言不知自己何時再會遇襲,惟有更珍惜與母親相處的時間,「即使工運工作、未來區議會工作再忙,我都應承佢返去飲湯。」為了母親安心,他更破例定時報告行蹤。未來的政治路難行,何偉航直言擔心人身安全,但卻沒想過退縮。
慘遭拳打 仇栩欣對抗到底
區議會選舉前,民主派參選人接連遇襲,首次參選的北角城市花園選區候任區議員仇栩欣,剛獲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選為五位推動變革的亞洲年輕人之一。她於10月12日擺街站時,被一名男子揮拳打頭,對方更揚言:「我會蒙面再返嚟打你。」
與街坊共同進退
仇坦言對本港法治感失望,因有民主派人士連番受襲,政府卻冷淡處理,她指港英年代有候選人受襲,時任港督都會即時慰問並調查,「不論民主派又好,親中派別都好,受襲都係一件嚴重嘅事,政府冇回應係一件可恥嘅事。」
遇襲當晚,仇栩欣擺街站時派傳單,一對中年男女經過,男子接過傳單後當場撕毀,仇着他勿亂丟棄,豈料對方忽然發難衝向她,仇舉起手機錄影,男子向她頭部揮拳,仇以手擋拳並要求道歉,同行女子煽風點火,「打你咪打你囉,咁點呀?」有餐廳老闆見狀欲阻止,該男女即走,並揚言:「我會再蒙面嚟打你。」仇憶述當時很快冷靜下來,現時身體亦無大礙。她將影片上傳至facebook專頁,希望以輿論令施襲者知她非弱質女流,「唔好覺得你襲擊完人,打完人係無後顧之憂。」
仇指街坊需要一個令他們有「安全感」的區議員,要與街坊共同進退,甚至比他們企得更前,「當有衝突事件發生,調返轉頭我要保護返一班街坊,我覺得街坊唔會希望選一個區議員,連自己權利都唔敢爭取。」
血痕滿身 何俊仁挺身發聲
民主黨前主席何俊仁遇襲至今逾一個月,重提事發經過及身上處處瘀黑的傷痕,仍心有餘悸。雖然何俊仁多次成為襲擊對象,但他直言所受的威脅相比極權國家內的維權人士,是微不足道,反而接連遇襲令他更堅定挺身發聲,絕不容許極權製造白色恐怖。
「恐嚇我哋唔好召開遊行」
11月19日晚7時許,何俊仁回家途中,在港鐵天后站一巷內被三名蒙面人襲擊。「我同黑社會冇乜嘢轇轕,又冇私人恩怨、冇錢銀糾紛、冇感情問題」,故他相信與政治有關。何指由8月開始,陸續有遊行召集人遇襲,包括岑子杰、鍾健平等,「就係恐嚇我哋,想我哋唔好再去召開集會遊行」。根據行兇地點及手法,何相信是黑社會所為:「聽講黑社會手上有份名單,我係頭嗰幾名啦。」不過就算生命受威脅,他亦不會噤聲,「今日我所面對嘅,比起好多第二啲喺極權國家所面對嘅,我係小事。」中國有很多維權律師即使遇襲或監禁,亦勇敢站出來,「所以我唔係特別勇敢,更加唔講得偉大,我只覺得唔應該退縮,否則成個社會得一把聲音,當權者咪惡晒? 」談到傷勢,人稱「鐵頭仁」的何俊仁透露,遇襲時只覺是皮肉傷,後遺症於事發後數日才浮現。「當時嘅傷痕,好似雞毛掃打嘅紅血痕六、七條;另外兩隻手,一邊(左手)就有少少爆開需要縫針;一邊(右手)就腫晒有少少骨裂。」腹部亦有瘀傷。
過去一年香港充滿很大的挑戰,也有很多衝突,很多年輕人為此不斷犧牲,何對抗爭者的付出感尊敬,但同時亦很難過,「全世界人都為香港以往一年,充滿住驚訝,好多有創意、令人感動嘅抗爭,亦會記喺歷史上寶貴嘅一頁」。
兩被突襲 岑子杰:打得幾抵
民陣召集人兼候任沙田瀝源區議員岑子杰8月和10月兩度遇襲,曾一度怕到「有人行近就心跳加速」的他,決定勇敢面對,更以原始人生火來比喻:「如果驚到唔敢掂,就唔會有現代嘅文明。」他更說,比起正在荔枝角收押所候審或待判的手足,隨時因暴動罪在監倉度過十年青春的恐懼,他的皮外傷和恐懼可謂微不足道。
8月29日岑子杰在佐敦一餐廳內遭兩名持刀棍的蒙面人襲擊,幸獲友人保護並無受傷;10月16日,他在旺角再遭四名南亞裔人持鐵鎚和開山刀伏擊,浴血躺地,左前腦、右前額和右後腦都要縫針,最長一個傷口達五厘米,左膝紅腫發炎,出院後一個半月要撐枴杖。
「打開我嘅繼續打我」
其實岑早有預感會受襲,更以「跳樓機升至最高一點等候墜下才是最恐懼」來形容;遇襲後他說曾有心理陰影,恐懼感猶如看恐怖片,「經歷完恐懼,下一套恐怖片上畫你仲去唔去?」兩次遇襲教曉他如何保護自己,朋友叫他每小時WhatsApp上線一次,以得悉他安全,「令我感受到好有愛,原來好多人在乎我」。回想兩次襲擊,岑想深一層,覺得「打得幾抵」,尤其第二次受襲行兇者疑是南亞人,有手足提出「裝修」重慶大廈、清真寺為他報仇,但最終反而能令港人和少數族裔共融,港人在尖沙嘴反送中遊行當日守護清真寺,南亞裔人士就派水支持抗爭者。
10月時正值民陣召集人換屆,暴力陰霾下令岑積極思考前路,即使不少人覺得做民陣召集人風險很高,但他認為一旦退出交棒,新任召集人要重新建立形象,「似乎會益咗林鄭,何必送份禮畀佢」,因此他選擇連任,「啲人要打民陣召集人,打開我嘅不如繼續打我。」
後腦被踢 鄺俊宇依然企硬
立法會議員鄺俊宇自6月起,親赴各個抗爭衝突現場,保護前線抗爭者。6.12更通宵達旦在金鐘留守下累極暈倒,贏得抗爭者愛戴,卻疑因此成襲擊目標。9月24日早上,他在天水圍遇襲,行兇者對他拳打腳踢,更飛踢其頸椎與後腦。事隔三個月,他受訪時依然企硬說:「我哋唔可以驚,如果喺呢個運動入面,因為我哋嘅立場要面對呢啲勢力,好抱歉,我哋唔會退縮。」
「政府唔係一視同仁」
鄺俊宇稱身體已無大礙,但情緒需一段時間康復,強調家人和支持者的鼓勵,令他慢慢走出被襲陰霾,「我覺得我哋唔可以驚,如果我哋驚,香港人就更驚。」他認為,保護市民和學生是民選議員的責任,若因此遭受恐嚇甚至暴力對待,是荒天下之大謬。鄺遇襲後,市民寫的慰問卡放滿他辦公室的一面牆壁,形成一道連儂牆,「你話以擔任香港人的議員為榮,我說香港人以你擔任議員為榮」這句說話,令他非常深刻。更有人在心意卡內貼滿圖片,是他在各個抗爭現場的身影。鄺形容與抗爭者的關係是互相保護,「當你保護手足嘅時候,手足亦都願意保護我哋。」
對於建制派議員何君堯擺街站時遇襲,政府隨即發聲明指,相當關注事件及譴責暴力。鄺形容,政府對民主派議員遇襲後的反應大相逕庭,「市民都見得到,你真係厚此薄彼,容易醞釀一種社會情緒,政府都唔係一視同仁。」他指這是導致政府不得民心的原因。事發當日,鄺在天業街露天停車場取車時,被三名埋伏的戴口罩男子拉下車拳打腳踢,其中一人拍片記錄,鄺送院後證實手肘、頸及鼻子受傷。
7.21心受創 柳俊江走出陰霾
7.21元朗恐襲,逾百名白衣人手持藤條鐵通,在元朗西鐵站無差別攻擊市民,前新聞主播柳俊江亦被打至血流披面。柳指皮外傷早已痊癒,但心理卻一度受創,頭一個月不敢看相關紀錄片,甚至想過尋找安全屋保護家人,「我唔知警察唔做嘢程度可以去到邊,要有萬全之策」。幸得同路人打氣及女兒送上的圖畫安慰,終克服創傷,他更進一步透過分享自身經歷,希望帶其他人走出陰霾,「我可以輕鬆咁講我咁都冇事,你都會冇事,放心」。
對警隊全失信任
當日深夜11時許,柳俊江由家中出發到元朗站義載一批市民離開後,再折返救一名落單市民時被白衣人襲擊。當晚警方接報後39分鐘始到場,無警時分最少45人遇襲受傷。柳形容白衣人打人時表情「好似野獸」,「好似被困一排嘅狗放出嚟咬人,唔係想攞你命,但(好似)攞正牌發洩」。事後他頭、腳、手肘合共縫11針,背部有多條藤條痕,現時頭部留有約五厘米長疤痕。
柳與妻子最初刻意避免向四歲女兒及三歲兒子談及事件,但原來女兒早清楚事件來龍去脈,「有一日個女無端端講一句『我知爸爸點解受傷』,我嚇一跳,佢話爸爸因為保護其他人而受傷」。他曾避席7.21每個月的活動,直至一次他要到元朗探朋友,出乎意料獲不少元朗街坊問候,他開始反思作為公眾人物的責任。
7.21事件揭露警黑合作的疑雲還未解決,柳俊江透露經此一夜後對警隊全失信任,至今未報警。他說要港人重獲信心,獨立調查委員會是必不可少,他希望同路人明白抗爭路漫漫,「唔好咁快覺得要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