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返校》挾口碑熱潮，創下台灣破2億元票房，一舉摘下第56屆金馬獎入圍名單12項獎項，其中領銜特效化妝的特化師程薇穎，是幕後團隊一朵亮眼紅花。除了《返校》，從演員創傷妝效、鬼差製作到《第九分局》眾多鬼角色、《緝魔》斷頭女屍，都出自這位漂亮的七年級女生之手，很難想像，她已在這領域耕耘多年，默默撒下許多種子，等着開枝散葉。
記者：蕭惟珊 攝影：陳思明
這天，我造訪程薇穎位於內湖的工作室，隔着偌大的玻璃落地窗，一眼瞥見白上衣、戴黑口罩的她，手舉噴槍，朝着一具比真人尺寸還大的神祕模具，深深淺淺地鍍上藍色漸層。
「這裏有洗手間嗎？」「有呀，右轉。」我沿着指示方向前行，竟與窗台四色人偶對上眼！窗台擺了紅色半顆頭顱的閉眼小孩、書本上綠色異獸踮起腳尖。幹這行的，連廁所也要打造成恐怖片場景嗎？走近端詳，啊！原來只是燭台。
我停下腳步深呼吸，準備進入程薇穎的魔幻空間。「你知道初見面的人都會問我甚麼嗎？」她瞪大眼睛、嘴巴誇張的張成O型：「你長得好不像做這一行的哦！」一般人想像中的電影特化師，不外乎帶點狼狽、灰頭土臉，但程薇穎就愛顛覆，人前總是亮麗體面，她秀出手上的造型美甲，換我一陣驚呼！竟是「驚慄大師」Stephen King小說電影《IT Chapter 2》的恐佈小丑Pennywise！
「很型吧！大家都說，只有我敢做這種主題！」程薇穎得意地笑了一下。我目光快速打量，工作室風格亦是如此！門口一對真人比例的骷髏送往迎來、玻璃罐裏泡着仿真人臉、角落躺着一米八的斷頭女屍。又是屍體、又是骷髏，在這工作不害怕嗎？「我不怕鬼，我們也不是用一般人視角看屍體！」
有一回她隨劇組投宿旅館，凌晨3時正要入眠，突來一陣陰風吹起頭髮，嚇得她拉開門準備往電梯衝，「後來冷靜下來，我用意念跟對方溝通：『不是故意來騷擾，拜託讓我過完今晚』，下半夜真的沒事，隔天趕快走人！」她從小就是爸爸口中的「程大膽」，有着異於常人的鎮定。
爸爸是電訊界名人、Seednet總經理程嘉君，媽媽羅碧玉在學學文創當顧問，上有哥下有妹，家裏經濟狀況好，程薇穎像被捧在手心的公主，卻打從心底抗拒上學，早上賴床大呼肚子痛，爸媽輪流帶她去看醫生，總找不出毛病。
醉心研究傷口 「受傷了拍給我看」
學校能吸引她的，惟有體育跟美勞，她是田徑場上的焦點，老師希望她加入校隊，父母反應竟是：「要曬黑、練得又粗又壯，弄得不像女生模樣！」「可是我覺得很好玩啊！」拗不過要求，小公主果真曬成黑妹，還為學校摘下徑賽兩面金牌。
為了逃離教室，她藉口幫輔導老師畫海報，還從垃圾堆挖出廢物零件，加工成可愛卡片、立體紙雕。即使學科成績不出色，羅碧玉從沒抱怨女兒失序，哪裏有畫畫比賽，就拖着一家五口去寫生。個性好強的程薇穎，發現「只要別人說Zoe（她的英文名）不一定做得到，我就會覺得，一定要做給你看！」於是，沒說過台語卻嘗試母語演講、甚少游泳的她偏偏報名游泳競賽。
高中畢業後，她到廣告公司打工當實習生，提前體驗廣告人生涯，「最恐怖的是每天做一樣的事，想跟同事聊天，居然是透過msn！」她察覺自己的格格不入，18歲便暗下決定，這輩子絕對不當上班族！
大學時當電影社社長、辦影展，「那時不知道電影怎麼拍的，但我看得好投入！」《魔間迷宮》內的經典畫面，瞳魔將手心裏的眼球高高舉起，這一幕令她好奇着迷，「是誰創造了它們？」《詭絲》中屍體被開膛，在她眼裏，竟是「屍體也能這麼美」。
反是她念的資訊傳播系連串寫程式的課程，讓她索然無味，打算畢業後到英國念珠寶設計，於是學起金工，卻在操作堅硬的鋼絲絨時，失手戳進大拇指，傷口幾乎見骨、鮮血汩汩流出，一陣天旋地轉讓她當場心跳急促、腦袋空白，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事後才知是恐血症體質發作，於是割捨金工夢，改赴溫哥華學特效化妝。
「朋友問學這個要幹嘛？你回來會有工作嗎？」她答不出來，卻堅持順着內心的渴望走。媽媽前往溫哥華探視，見到女兒一臉憔悴、皮膚狂爆暗瘡，忍不住嘆氣：「唉！把你生得好好的，幹嘛搞成這樣？」「可是我很喜歡呢，覺得好好玩喔！」公主端出小學加入田徑隊時的答案，再度完勝父母。
程薇穎拜《蝴蝶效應》、《機械公敵》特化師史丹．埃德蒙茲（Stan Edmonds）為師，整天忙着找靈感、定模特兒、繪製假皮、開模翻模和石膏為伍，還閱讀法醫解剖書，觀察血怎麼流、肌肉線條如何呈現，甚至身旁有人受傷，她第一時間不問要幫忙嗎？反要對方「快把傷口拍照給我看！」
走進電影幕後 「夢想變成真」
狂熱的學藝時期，她關在房裏反覆揣摩，雕塑外星人、半獸人、殭屍，越奇幻越着迷，忍受瀰漫濃郁刺鼻的熱乳膠味，只為了烤出完美的假皮。2010年帶着作品《青蛙王子》征戰IMATS國際化妝大賽，竟勇奪特效化妝組第一，成為該獎項首位華人冠軍。程薇穎回憶那一刻：「評審宣佈第一名時，我根本沒意識到對方正在叫我，還是同學把我推出去的。」
得獎後，程薇穎接到首部作品邀約，是赴北京參與電影《太極》特化製作，待在荒涼乾冷的大漠，衞生住宿條件差，卻令她興奮不已：「哇！剛入行，就可以加入馮德倫執導的電影！」見到葉錦添、梁家輝、梁小龍、彭于晏等銀光幕前大明星，一起共同努力，頓時感受到夢想成真，「感激這一刻，當下覺得我應該會很愛這一行！」
外界多半看到她成功的一面，程薇穎坦承，以前也搞砸過工作，最慘的是一個電玩造型案，事前沒考量角色需要爬行，扮演生化人的演員一動，沒彈性的假皮硬生生在鏡頭前掀開，「當下很想挖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反覆雕琢造型 「把角色放大想像」
電影圈一待八年，程薇穎把雙手練成通往魔幻世界的鑰匙，將郭富城、許瑋甯變惡心恐怖，觀眾的驚懼感造就她的成就感。只是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片，多數人聚焦於幕前演出，並不清楚她為戲做了甚麼，直到以鬼為主角的《第九分局》、《返校》受歡迎，特效化妝師才逐漸被看見，「大家說好看、好喜歡割脖子血流出來那段！」
聊起《返校》裏的角色，程薇穎說：「我喜歡魍魎（女主角鬼影）跟鬼差。」《返校》劇本複雜，光是鬼差原型，便出了好幾款設計稿。電玩裏鬼差是提着燈籠的高竹竿人，她反覆與團隊溝通，用甚麼材質才能符合整體形象，「角色放進電影，就是放大想像」。
參與過的電影上檔時，程薇穎習慣多買票分送家人，「我媽會在臉書幫忙宣傳，『去看的有獎品！』」從不捨到力挺，父母因為她更了解影視產業，「我媽甚至寫起影評了呢！」
從事電影特效化妝之餘，程薇穎到大學開課，希望培養新血投入電影幕後工作。她也開班授課，原以為會招徠一群同業後輩，台下卻有會計師、禮儀師、工程師，也有從香港來的學生，「聽到他們的職業，我很不解，你學完要做甚麼？」答案竟是日常太無聊，想看流血、想進修，「也有人說，學完就是要去嚇人，原來特技化妝也能很歡樂嘛！」
愛工作 「但更愛兒子」
程薇穎不只是電影幕後的奇幻製造師，也是一個孩子的媽。24歲那年，上天賜予的禮物不只是得獎，同時讓她體驗人妻與人母滋味，雖然那段愛情提早走到分岔路口，她坦然以對，定義為人生必須經歷的時光。
「我以前沒有想過會有小孩，我是熱愛自由的人，以前想去哪裏，隔天就在那裏。若有一個很好的工作機會，馬上衝去了！我甚至會忽略，我的小孩就被放在旁邊。」
全心投入工作的她，曾有連續趕工兩周沒回家的紀錄，更別說隨劇組到世界各地。劇組環境粉塵漫天飛舞、皮膚因嘗試各種化學材料經常潰爛，「爸媽傳小孩的照片來，我突然意識到，失去跟孩子相處的時間，又累又辛苦的我獲得甚麼？」她調整腳步，有工作盡力做，剩下時間就陪小孩。
「我爸媽認為我從小剛烈乖張，但在孩子面前卻不一樣，我對小孩非常有耐心、不容易生氣。沒有他，我會浪費很多人生，我愛我的小孩，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一瞬間，鬼靈精怪小公主、特效化妝界女強人統統不見了，我能想像眼前這位母親，當兒子有天對她說「我覺得好好玩哦！」臉上將出現一個溫暖、同理的笑。但她突然說：「嗯，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年還想飛去國外，跟着奇幻派導演吉拿域．戴拖路（Guillermo del Toro）的御用特化師大衞．馬蒂（David Marti）團隊去進修！」
啊！骨子裏還是「程薇穎」！
照片提供：ZFXSTUDiO提供
程薇穎 33歲
現職：ZFX STUDiO程薇穎特效化妝總監
學歷：
•元智大學資訊傳播系畢業
•2009年溫哥華電影學院電視電影化妝學程畢業
經歷：
•2010年 作品《青蛙王子》奪得IMATS國際化妝：
大賽特化組首位華人冠軍
•2011年迄今 電影作品《太極》、《愛情無全順》、《盜命師》、《第九分局》、《吃吃的愛》、《返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