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李建文?我和攝影師溝通會說:「理工那位校長。」即明。雖然他只教中學,而且band尾,但比滕錦光更加似。
重要問題在:到理大「執仔」時知道有自己學生嗎?對李建文來說不太重要:「本來聽聞有一個,臨入去前獲悉他已經離開。」豈非越俎代庖?「當下是集體意義的行動,無論是否本校學生,都是學生,都是年輕人。慈幼會(辦學組織)宗旨與青年同行,天主教叫臨在,年輕人在哪,你就在哪。」
咁簡單,虧還有人拗。
英雄比較易做,一鼓作氣,雖萬千人吾往矣,難在日常。回歸葵涌山上的辦公室,天主教慈幼會伍少梅中學人丁單薄,以南亞裔和新移民為主,收生困難,面臨殺校危機,畢竟煩惱。
千頭萬緒,由一句「校長早晨」開始。
撰文:余家強
攝影:羅錦波
不是英雄
交換卡片,李建文卡片印上他的卡通造型,有點似黃鼠狼,不以為忤,反說:「靚嗎?form one仔畫的。他有其他問題,若只着眼那些方面,就見不到他天份。」旁邊寫着會祖Don Bosco名句「Education is a matter of the heart」,背面才是常規的學歷、銜頭等資料。
教育局容許嗎?「教育局好多限制,卻還未至於規範怎印卡片,而我習慣遞有公仔的一面俾人睇先。無謂劃地自限,think out of the box。不單我,所有要印卡片的同事,都揀一句座右銘、揀一幅同學作品,而且限量版,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轉款,讓更多同學獲機會發表,增加滿足感。」
這才叫有教無類。
說到以南亞裔和新移民為主,可想而知,對逆權運動的敏感度較本土青少年低,亂世中不知算好事壞事。
「南亞生很多已是土生土長第二代,或自幼來港,一樣視香港為根。當然,因為中文始終非母語,理解上要靠英文。
「新移民也不會不關事,要慢慢消化理解,他們父母的態度可能不同,但這正正反映香港社會多元化,彼此包容尊重。」
學生想理解,於是問校長和老師,但楊潤雄局長教落,師長要識得答「唔知」,咁即係點?
「局長的講法係啱,但不應該停留於此。我同同事講,it’s ok to be not ok。這麼大變故,我們自己都未經歷過,與學生同行,一齊去理解囉。情感上容許老師答唔知,是不想增添壓力,但不能真讓自己唔知。」
見校長上電視做英雄,再幼稚的學生也不能無感了。
「我不希望被視為英雄事迹,事實上不是,我只不過其中一分子,只不過較多曝光。男生很少講偶像的,他們會說:『校長,辛苦你。』我答:『唔辛苦,辛苦年輕人。』」
考驗功力
有點替李建文可惜,這樣有心人,委身band 3學校……
才不是呢,路總是自己揀。李建文1994年畢業於城市大學社工系,第一份工便做外展社工,周街也是「執仔」,體會到很多邊緣青少年仍然想重返校園,教育改變命運。「咁不如去教band 6啦──當年還分五級制(現為三級制),我入那間是band 5中的bottom 10,行內俗稱band 6,個個學生都足以係外展case。
「學生打架,打贏,出前門,前門係警署;打輸,出後門,後門係醫院。」
「那時我教音樂,講Michael Jackson,學生總有興趣的。不能只睇不足,要睇行為背後的原因。一句『你又遲到』的『又』字好大打擊,於是我關心他,他講出家庭吵鬧。不怕他耍我,起碼他肯講,做師生並非一時三刻,我有信心慢慢教到。你先信咗佢,佢才會信你。」
李建文轉過幾間學校,又到教育局教老師。「我教一班,影響力最多四十人,教老師呢,每人輻射開去。」去年轉職伍少梅中學,升任校長,問題又不同。
「弱勢社群或少數族裔,一向存在,只不過過往把他們歸進特定的學校,近年推行融入主流學校,於是你見多咗,但比例上都不及伍少梅多。」
「鮑思高慈幼會自工業革命以來照顧街童,不介意接收有困難的學生,或者需要second chance──在原校有不愉快經歷的,重新開始。年輕人需要機會,我們並非福利機構,提供機會而已。」
更老實在:「上兩任校長都和同事一齊思考過,與其學校本身收生不足,為何不試試?教導非華語是很大挑戰。」
「學校至少四種語言,廣東話、英語、普通話、烏都語,和中英文兩種教材。新移民講普通話,南亞裔講烏都語,我也學番幾句,每天早上在校門和他們打招呼握手,不能只要求人家適應香港。」
「南亞信奉回教,回教風俗或者有點重男輕女,總要慢慢開導。我們天主教學校,容許回教學生有專用房間向阿拉祈禱,這才是天主的大愛。」
每天10點設一節長達25分鐘小息,方便穆斯林早吃午飯的習慣。早排天氣轉冷,由巴基斯坦學童在校內cafe沖製中東熱奶茶待客,真正種族融和,facebook的接觸一日超越三萬。
李建文說:「是刻意製造不同平台,所以又健身室又麵包烘焙又陶瓷,越多幾把尺,越多人被發掘到天份。DSE不應是唯一標準,如果資歷架構的認受性提高,中學更有理由讓學生發展所長。即使一個學生一味多嘴,如何把多嘴扭成轉數快,亦考驗教育功力。」
所以沒甚麼大材小用。
「Band 1學校我教過,enjoy band 1仔的話頭醒尾;但我更enjoy與band 3仔同步向前。
「最適合那學生的就是好學校。Band 3收弱勢學生該受教育界尊重,我們是這方面的專家。」
功臣罪人
伍少梅前身為工業中學,全男校,每級三班,小班教學,若降至每級兩班,便面臨殺校風險了。李建文坦承其事,卻道:「係呀,但別成日擺在腦海。我做校長的目標並非run一間學校,是提供平台給年輕人實現夢想。學校是手段,aim可以更高。」
「社會需要不同類型學校給不同類型學生,到有一日唔需要了,我們完成歷史任務,但目前我看不到,便責無旁貸。」
推廣方法,包括印小冊子、社交媒體、在家長之間滲透,甚至筆者開始懷疑,李建文的理工行動,也令學校增加知名度。
「走在街上有陌生人認得我、讚我。畢業多年的舊生email來,說因為這事pround of讀過伍少梅。最感激校監都支持我,說我發揚了臨在精神。我面對傳媒,是想讓社會明白。」
「當然,也有人打電話來批評,說我不應包庇做錯事。遲些還會約見家長,解釋番他們的疑惑。」
知我罪我。
對,幾十個校長去「執仔」,怎麼他做發言人?「香港好多有心人,可惜無位置,在大學門口被攔着。校長身份可以出多一分力、行前多一步,集合更加大力量,只是有些校長不方便高姿態,我代他們表達出來。
「諗太多,當下不會做。」
「其他社會人士,在自己崗位上,哪怕只影響到幾人,都很重要。我從前在加爾各答,跟德蘭修女的修會做義工,哪怕只負責照顧一名臨終病人,個個不會睇小自己。」
「幫得幾多得幾多。」
後記
李建文未婚,無兒女。於是上述一番大道理會否全推翻?人若做了父母,難保唔變怪獸家長,甚麼有教無類、發揮所長統統廢話,還不是高壓管治?
在gym拍照,中六學生個個大隻仔,行行出狀元,將來做健身教練都得,其中一個說:「次選啦,首選做工程師。」證明你給他任揀,他反而志向更遠大。
臨在就是陪伴,李建文對着一條條大手瓜乾瞪眼,得個睇字,很自然說:「你哋教我點操吖。」
功夫,固然可以像他從前教那間band 6一橫一直《一代宗師》,也可以像周星馳電影最後一句對白:「你想學?我教你吖。」如此返璞歸真。
學無前後,不恥下問。我深信,李建文不會是怪獸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