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在上海做一人一故事劇團,即是和不相識的觀眾處在一個空間內,邀請觀眾講出自己的故事,演員加以演繹。
朋友說這表演方式的歷史大概源自越戰後歸國美軍中不少人飽受PTSD困擾,於是藝術療癒派上用場。一方面人能說出自己的生活或記憶已經是治療第一步,再由旁的人演繹出來,創造出安全距離旁觀自己的困境,也可以有疏導和理解的療效。在上海,這類型的表演常以社區為基礎,參加者多為中老年婦女。朋友的劇團吸引的多為年輕人,劇場也喜歡挑年輕人愛去的都市空間,譬如咖啡廳、書店,算是獨辟蹊徑。
那晚的主題是得與失,在劇團短暫高效的誘導下,好多觀眾不停舉手要分享自己的得失故事。有人講戀情,有人講事業,有人講友情,有人講家庭。四個演員聽過故事後很快就根據經驗、創意和默契表演起來,並不是簡單重新上演敍述者的口述內容。演員們重新分解、概念化故事,然後用戲劇元素──動作、台詞、角色分配、敍事、道具等等等等,或演繹人物心情,或構建歷史。有趣是不知為什麼,演員都不自覺承擔了治療師的角色,習慣性在結尾處構建出一個較為正面的未來。
譬如有個中年女子,聲淚俱下講到如何因為家庭分工、工作薪水還有上海房價種種問題,而不得不放棄做老師的職業夢想,堅持做讓自己心身俱疲的行政工作。在講述中,她一邊控訴外界壓力剝奪了她想要的很多東西,一邊又自我安慰說為家庭犧牲也是應該的,立場十分搖擺,而苦楚大約也源自這種拉扯的折磨。到即興表演部分,演員們在尾聲處友善提出一個更具撫慰性的結尾──「我只是暫停,我會回去追夢的,以後,再過幾年。」掌聲響起,皆大歡喜。
可我未被說服,如果回不去呢,要知道很有可能是回不去的,那種缺失的感覺生活中又由誰來補呢?看着一屋子的焦慮和傷心,我在想這劇場某程度無異於電影院和遊戲廳,是幫助成年人暫時逃脫、做個美夢的地方吧。現實和這裏是不相干的,幻想之美麗十分脆弱,還是不要戳破比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