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
如果不是獨立記者及自由寫作人,應該不會寫沙膽虹了。
第一次見沙膽虹,是在《蘋果日報》五樓𨋢內。很多年前,我打網球後回報館,在更衣室梳洗後入𨋢,他剛好也進來,非常注視我的網球拍。當時,不敢肯定他是誰,我一直不作聲,也沒打招呼。後來知道,他是個很着重健康的人。他說每天五時起床練「內功」,站樁。一曲身,下盤半沉,曲腳站着,那道力,一直支持不散,一小時,一動不動,可以逼出一身汗來。我想,如果他要發「如來神掌」,一定打得死人。
站樁講穩陣,不可撼動。四年多前,我第一次邀請綽號沙膽虹的時任副社長張劍虹吃飯,原因:多謝他。由衷的。《蘋果日報》從來刀光劍影,但惡人谷也有好心人。我曾經以為會死在他手上,誰知,沙膽的人,卻為我寫〈品味蘋果〉開了路。五年多是鍛煉也是盡心付出,它像一塊自耕自作的田,種瓜得瓜,風雨如晦,還是風和日麗,種甚麼因,結甚麼果,都是自作自受的。
朋友戲謔:怎麼會見江湖沙膽人
去年夏天,又一次跟他飯敍。有不是新聞行業的朋友,聽我說去見沙膽虹,笑到反肚。怎麼冼麗婷會去見江湖人物?又搞笑問我有冇「朶」,我隨口噏:「老襯婷」。朋友起題:「老襯婷大戰沙膽虹」。一聽就知是外行之作,我又怎會是沙膽虹對手呢?跟他說話,一直捱打,只能接招,不內傷偷笑。例如說到這幾年當自由寫作人的近況時,他對我說:「看來,你還很年輕⋯⋯心境。」他當時的樣子,請自由想像吧。
「是啊,我一向感覺自己心境年輕。」寫作生涯,不以為苦,反問他傳媒近況,不知誰先提起個慘字。
「每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問題,我夠慘咯。」說出口了,現任壹傳媒CEO又感覺後悔?
「是嗎?你怎樣慘?」對不起,我是記者。請也自由想像我當時的樣子。
「人人都話自己慘啦。」
「我從來不會感覺自己慘喎。」
「你不覺得自己慘,人家覺得你慘呢!」怎麼一個英偉男子會這樣跟我說話?
「哈哈哈,我從來不理會人家的想法的。」除了笑,我還可以怎樣?自己的感覺負荷已經夠重了,還理人家感覺我的感覺?
揸權的人 最高智慧是懂得放手
言語上,我很少忍人,但我一直能忍沙膽虹。因為,我明白,我跟他的思維是完全相反的。很早以前,在採訪上,他無論叫我做甚麼,我都說可以。主要原因,是因為不敢反對,慢慢地,鍛煉了甚麼都能做的心態及能力。有時,靜思一回,發覺從他的角度去想,對我是很有新意的,有機會實踐逆向思維。倒過來說,他也一直是我早禱的上帝。每一次在WhatsApp問他這些那些可不可以做?他總是回覆:「可以」。所以,我每次在問題最後都加「可不可以?」這是我領悟與繁忙管理層溝通的方法。其實,一個揸權的人,最高智慧就是懂得放手。
跟老細見面的短時間,我幾乎從來不申訴,因為,老細是希望你為他解決問題,而不是增加問題。他說過,如果你要跟人紮馬,已經是很不應該。我自行演繹,高手又怎需要紮馬,死咗你都未知啦。
《The Post》講述傳媒人的其中精髓,有這一段:在決定把機密報告案公開前,上司致電下屬討論怎樣去馬?要隊冧一國總統,下屬問他很多問題,然後,再問會不會出事?「我怎知道呀!我知道就不用跟你討論。」新聞是很難預計前面會發生甚麼事情的,只能靠信念走下去,所以,你要不要跟着一幫人走下去,是你的信念跟他們的信念的問題。而合作,是不是代表信念相同,那實在是個很複雜的問題了。
記者老了 天天思考令心境年輕
把報道交給讀者,是當記者最重要的生存條件,或者說,生存意義。但生存,是不是只有一條路?記者老了,心境卻因為天天思考寫作而年輕。在一個機構思考前路的同時,記者,當然也要思考自己應走怎樣的路。其實,沒有一個安全地帶能讓記者鍛煉決心及理想的,當記者,不應只考慮條件,做有意義的工作,才有機會為自己建立有意義的將來。
看不出,沙膽虹很喜歡寫書法。這幾年,僅從WhatsApp裏的頭像照片,看着他一年一年進步。去年農曆年初,見他WhatsApp圖貼書法「開工大吉」,我笑稱,是時候向他要墨寶了。說好到郊外行山吃小炒,最終大家不了了之。夏天來到,他才記得要去行山,我笑說,不如撐獨木舟去吧啦。但他依然很有興致行山,需知道,酷熱山野熱得死人。
很記得,當年他叫我一人試寫〈品味蘋果〉時,鄭重跟我說過一句話:「公司這樣給予你資源,慢慢你會建立自己的,將來也要回饋。」我一直沒有忘記。這是我跟他少有的相同看法。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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