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人誌:這是最好的時代 這是最壞的時代 吳日言 - 方俊傑

蘋人誌:
這是最好的時代 這是最壞的時代 
吳日言 - 方俊傑

2003,沙士襲港,張國榮自殺身亡,50萬人遊行抗議23條立法,梅艷芳病逝。同一年,吳日言於職業訓練局的酒店管理課程畢業,投身社會。

2019,政府提出修訂《逃犯條例》,103萬人上街,200萬人上街,事件至今未平息。同一年,吳日言的女兒剛出世,做老闆娘的飯糰店開張。

遇上最壞的時代,吳日言的演藝事業,往往最有起色。酒店業蕭條,無法學以致用,吳日言當上歌手;適逢亂世,網上短片平台啟動,吳日言重拾放下良久的演員身份,當女主角,扮演單挑何已完的候選區議員。

「我的性格,從來不會甘於做一個處於弱勢時收埋自己默不作聲的人。遇到甚麼事,我一定第一個衝出去鬧人。」

通街TG,生意不景?吳日言說,她還打算生第二個小朋友。「兩日後,世界變成怎樣,你也估不到。兩年後,不可以變好嗎?」

撰文:方俊傑
攝影:黃雲慶
場地提供:Sweet Button

冬菇頭最討厭冬菇頭

吳日言沒有富豪父親,也沒有在唱片公司任職高層的親戚,更沒有試過行街時給星探發掘。她要入行,靠自薦。「我自小有表演慾,試過找錄音機錄低自己唱《美少女戰士》,錄完聽,聽完唱,很快樂。」很多小女孩也模仿過周慧敏或黎瑞恩或王馨平,吳日言唱的,是日文原裝版本。她不懂日文。

如果一切風平浪靜,吳日言引以為豪的決心,或者還會給約定俗成磨蝕,讀酒店管理,聽聽話話地找一份酒店工作。畢業撞正沙士。「酒店業最差的一年,根本無法入行,立即全無方向感。總要找份工作,又不是等錢開飯,便試一試向唱片公司自薦。」

半年後,有回音;一年後,正式出道。剪了一個冬菇頭,賣可愛。同期新人,是薛凱琪,是梁洛施,賣靚。「形象是公司安排,不到我選擇。我自己絕對不喜歡。我也漂亮呀,為甚麼日日逼我穿T恤牛仔褲?」

唱片公司有解釋:市面美女太多,行同一條路,鬥得贏薛凱琪,鬥得贏梁洛施?吳日言只覺得太多規限,連戴頂帽出街也不可以,太辛苦。辛苦到要將不滿情緒展露出去。她忘記了,她賣可愛。

出道第一年,還有新人的禮遇,經常上公司旗下雜誌封面,有人認得,有人追車,好像很受歡迎。第二年,第三年,無以為繼。「以為是理所當然的,為甚麼還未做到甚麼成績,已經每下愈況?為甚麼娛樂圈個遊戲不是想像中容易,輕輕鬆鬆便平步青雲?」

那時才後悔。開始明白觀眾的確只記得她的冬菇頭,新意一過,打回原形。在最應該笑得甜美的時候,她其實沒有真真正正笑過。後悔也太差。
輾輾轉轉換過好幾間公司。去到最後一間,合作僅半年,管理層告訴她:想更改少少制度。吳日言還很天真,反問:即是有甚麼計劃放在我身上?換來一句:暫時沒有。「我才知道自己被放棄了。那種情緒,記一世:憤怒、不甘心,但同時要忍耐。我故作大方,說:『好,我們解約吧。』內心是希望保留到少少顏面,保留到少少尊嚴。」

一個OL給解僱,再難過,畢竟可以轉另一間公司,甚至另一個行業。吳日言只有後悔:「我都唔知道可以做乜?花了這麼多時間在這一行,建立出來的成績,毫不彪炳。我還有沒有同樣的時間投資在另一個範疇?一味懊惱自己為何當日選擇入行,自我價值好低,覺得世界不再需要我,不知存在還有甚麼意義。」

飯糰店開張,撞上香港抗爭時代,吳日言卻沒放棄,店舖更逆市擴充。

蕭條背後是商機

失眠了好一段日子,反覆思考自己犯下甚麼過錯。結論是總要面對困局,與其後悔,不如想想如何利用娛樂圈留給自己僅有的少少名氣,衍生另一項事業。她選擇售賣寵物衣飾,落手落腳。「所謂的明星夢,放下了。」吳日言本有一個男友,初戀,踏入娛樂圈工作後,分過手。「入行後,見到好多新鮮事,好多美麗的人,接觸的層次跟以前有太大分別,是有變過。慢慢,我發現自己原來不算貪慕虛榮,踏實、相處得來,才是真正的追求。」吳日言其後跟初戀男友復合,即是她現時的丈夫。

吳日言的丈夫是個務實型,吳日言本來是個浪漫型。搞飲食生意,居然不是開咖啡室,或者私房菜,反而賣飯糰。「我們有想過開車仔麵店。」

「做生意,一定以利益行先,要浪漫的話,有好多閒錢時,再考慮吧。開飯糰店最好,入行門檻夠低,又不用存太多貨。」第一間店在年頭開張,吳日言一坐完月,已經開工幫手,預備好第二分店、第三分店。萬事俱備之際,林鄭搞到滿城風雨,生意一落千丈。「憤怒?沒有。我也是香港人,不會因為舖頭生意便遷怒於示威抗爭。」

「要憤怒,也只因為看到社會太多不公義。」沒有時間埋怨,吳日言只鑽研如何求變,如何開源節流,如何戰勝逆境,甚至說服自己更加樂觀積極。「好多競爭對手會結業,租金會減,是不是代表更有商機?」畢竟是沙士之年出道的人,有甚麼風浪未見過?當年夠膽在低谷中供幾層淘大單位的話,今日甚麼生計也不用愁。

吳日言還說了一個小故事:結婚註冊,在沖繩,平常事。擺酒,選擇在香港法定古蹟梅夫人婦女會包場,才是大考驗。「原本要有會員推薦入會,當上會員才有資格。我沒有會員朋友,只好寫信申請。面試時要用英文跟兩位外籍淑女傾談,搞了大半年,才成功。」有用錢解決到問題的酒店不揀,情願自討苦吃,以為法定古蹟對吳日言有特殊意義?「沒有。只不過每日回家總會經過。」這又是吳日言的決心,一如當日自薦當歌手,一旦決定要做,想盡所有方法也要做到為止。

「我沒有想過會做不到,對所有事,也抱着這種心態。」

吳日言參演短片《何去何從》,飾演候選區議員,跟影射何君堯的建制派議員打對台。

是因為之前太好

近幾年,吳日言偶爾會在電視台有些主持工作,或者拍拍劇集。網上平台「一丁目」面世,其中一條短片《何去何從》,由吳日言領銜主演。題材不是不敏感:丈夫在7.21元朗恐襲中被白衣人打到重傷,平凡太太憤而參選區議會,跟影射何君堯的建制派議員打對台,被恐嚇,被網絡欺凌。短片呈現一種白色恐怖,現實可能更甚,身為一個生意人,本來沒有任何理由以身犯險。

「我沒有跟丈夫商量過,便接了。以一個演員的身份。看過劇本,我已經感動得眼泛淚光,我是演員,為甚麼不可以主演?就算沒有反送中風波,香港也一直有反映現實的題材,講貪污講黑警,是《蘋果(動新聞)》拍的,便不可以接拍?我可能衝動,不理後果,看事情看得不太全面。不過,我覺得影響不大。」

以前,享受被圍觀被愛戴;今日,純粹當成一份工作享受。夢想早早投放在下一代。「我在單親家庭長大,獨女,自小不相信婚姻,但好想擁有自己的小朋友,教育他們,栽培他們。兄弟姊妹在日後未必相處到,但我想小朋友在成長過程中有個伴。我沒有後悔生了個女,還打算多生一個。」

先不說世界動盪通街催淚彈污染物,直接影響生育意欲;吳日言懷第一胎,患上妊娠糖尿病,每日打四支針注射胰島素,也比一般媽媽吃力,更有理由封肚。「又不至於變成陰影。我覺得是一個幾好的經歷,我可以跟其他人分享,紓緩到其他媽媽的情緒,一個人影響一個人。」

就算過得到眼前一關,前路仍漫漫,無形監控彷彿越來越明目張膽。當日連被安排以冬菇頭示人也生不如死,沒理由不知道自由的可貴。「我最擔心教育。不說洗腦,香港的填鴨式教育本身也很有問題。不過,不要因為城市的環境很壞,隨便抹煞下一代。沒有人一出世就應份擁有最好的一切。你現在覺得時勢差,是因為之前的時勢太好,如果他們一出世已經面對眼前境況,對他們來說,再困難,也不會是怎樣的一回事。何況,你也不知未來會否轉好吧,不可能因為成年人的想法,埋沒小朋友的成長和未來。他們是不是受害者?沒人知道的。」

吳日言說,理性上,她也悲觀。很想樂觀,但實在找不到數據去支持自己樂觀。「半年前,也沒有人想過香港會落得今日的田地。兩年後,到我的女兒開始接受教育,到底會變成怎樣?下個月,有沒有錢交租也成問題了,為甚麼要想得太遠搞到恐懼,搞到為自己帶來無限壓力?」一早說過,想做到的,吳日言總會用盡一切方法,直至做到。坐在黃色小店,東主與食客一樣,寄望順順利利捱過最艱難的時刻。

當年自薦簽約Juno兄長公司,觀眾最記得的應該是吳日言出道時的招牌冬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