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周記】
走在陽光普照的街上,一團黑影突然從天而降,「啪」的一聲掉落在面前,嚇了一跳,正想開聲罵誰如此沒公德心高空擲物,發覺是一隻鳥,僵直地倒卧水泥路面,死了。「哇,又來?」路過的大叔說,似乎近日已發生多次了。察看鳥屍,應是斑鳩,因為趕時間,沒有深究便匆匆離開。把照片傳給熟悉野鳥的朋友,暴斃的是一隻山斑鳩,一般只棲息於平原和山地的樹林間,鮮有於市區現身。朋友都知道我愛觀察野生植物,也愛留連山野。「植物學是一個悠閒懶散的孤獨者的專業」,盧梭的《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也許會讓人聯想到,愛植物的人,應該都像這位宣稱要認遍世上所有植物的18世紀啟蒙主義大師般,只能經常孤身隻影地漫步山林。
植物觀察耗時,也很隨機偶發,為了看南華杜鵑開花,往往連續三星期登馬鞍山;氣候暖化打亂自然規律,花期短的,一知道花開了,便得立即動身。的確,身為有工作在身的業餘愛好者,很多時候都很難成群結隊,但跟盧梭的孤獨相比,是太誇張了。孤身穿梭山野者,也不獨我一人,越野跑手們會戴上藍牙耳機,在強勁的音樂節拍下前進,而我的選擇,是山林間鳥語伴隨上路。正因如此,野鳥於我,有一份特別感情。
鳥聲悅耳 動人心弦
心力所限,對鳥類沒有作深入認識,常見的品種,還是知道一點,最熟悉的,是類似「咕-咕-咕」的低沉叫聲,那是很常見、常被誤當是鴿子的珠頸斑鳩。年前曾有一對珠頸斑鳩在家中冷氣槽上築巢育兒,雖然看不見,窗外那熟悉的咕咕叫聲,倒是每天清晨都聽得到,可惜這讓我感覺親切的鳥聲,不少人都覺得是擾人清夢的噪音。 響亮不斷的嘰嘰喳喳,兩或三音節短而甜的哨音鳴聲,那是惹人喜愛的紅耳鵯, 高高的黑色羽冠,眼後如塗了胭脂的紅臉,白頰白喉,以黑色頰紋區隔,善鳴活潑,活像化了濃妝的跳舞女郎。 還有數量比麻雀還多、有幾分像白髮老人的「白頭翁」(白頭鵯),叫聲清脆的大山雀,歌聲輕柔、如畫了眼線的「相思」(暗綠繡眼鳥),都是一般人都熟悉的。也不只喜愛如歌的悅耳鳥聲,俗稱「麻鷹」的黑鳶,翱翔天際時,一聲長嘯後數節急促的嘯聲, 也很動人心弦,《射鵰英雄傳》中的大鵰,嘯聲也應該是如此吧。
熏死墜落 難再高飛
如果鳥語是歌聲,香港會是鳥類世界的「音樂之都」,也許因為地處候鳥遷徙中途站,也擁有台灣自然作家劉克襄老師形容的「世界少有的優質城市自然環境」,才能聽到如此多樣的鳥聲。然而在過去幾個月,見到的,卻是越來越多滿佈地上的鳥屍。「只有活著的鳥才能飛,被催淚毒氣熏死的鳥躺臥在橋上。」 詩人熒惑在他的詩作《致橋上的鳥兒》,以這兩句開首,記載的是中文大學二號橋防暴警瘋狂密集向學生防線發射催淚彈翌日,橋上鳥屍遍地的慘況。小鳥也許是因催淚毒氣即時窒息而亡,留下的化學物質,卻遺禍深遠,半年來在社區中施放的催淚彈已過一萬枚,本名阮文略的詩人,是香港中文大學生物化學哲學博士,指出高溫燃燒過的催淚彈成份會產生二噁英這中五程度也能明白的事實,詰問對土地和環境造成的污染有多嚴重,有沒有隨水流或其他媒介擴散到全香港?
山斑鳩是候鳥,留在香港過冬為數不少,冬季野鳥因遷徙勞累、受寒冷侵襲而死亡,也是正常現象,但當日氣溫達26°C,「小雪」早過,仍一直反常的暖。山斑鳩墜落現場都是水泥外牆為主的廠廈,因誤判而撞向玻璃幕牆的機會也不大。就最近多宗鳥類死亡事件,雖然香港觀鳥會的官方回應指實際上很難證實是否直接由催淚煙引致,但一批職員發表公開信,基於外國多項研究,有理由推斷催淚氣體會危害鳥類,尤其是無法走避的雛鳥。原本應該在天空自由飛翔的鳥兒,如今僵直的躺於地上;原來應該在校園自由奔放的學生們,如今卻在醫院裏、在鐵窗之後。《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漫步之七」中提到,採集植物標本如何使盧梭得以跟天地萬物融為一體,跟大自然打成一片,從而忘記他的迫害者。可以嗎?我沒有答案。
撰文: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