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的台也要退 - 畢明

再大的台也要退 - 畢明

米芝蓮剛宣佈自己已經100%擁有Robert Parker的《Wine Advocate》。

其實《Wine Advocate》早已不是「葡萄酒皇帝」羅拔柏加的。前不久,以71歲之齡,他終全身退休,洗手不幹,金盤自然善價而沽,一個朝代正式終結。

說他是葡萄酒皇帝,有點過譽。很多人都指出過,他評布根地酒參考性一般,比他更權威、更具認受性的,大有人在如Allen Meadows。且柏加在與布根地Faiveley家族的官司庭外和解之後,已至少廿年沒再評過布根地。當年他在書中暗示,人家的酒在法國酒莊喝的,和輸入美國的味道不同,大冒犯名莊上下其手,無禮亦粗魯,Francois Faiveley即告他誹謗,1825年創莊的名牌豈容侮辱。

以重口味見稱的柏加,被一些布根地人認為"neither understands nor appreciates the finesse and elegance of their wines"。

說他是葡萄酒皇帝,主要因為2005年Elin McCoy寫過一本關於羅拔柏加的書,名叫《The Emperor of Wine》。書中,說柏加在20年內只去過意大利三次,言下,他對意大利酒的閱歷有限,卻自吹自擂自己"understood the 1997 Barolo and Barbaresco wines better than the people who made them"。

君王退位了,王朝出售了,幾十年風雲事業,叱吒葡萄酒界,回顧一下,"Gonna find out he's naughty or nice"?

《The Emperor of Wine》如他的傳記,擺明尊敬他的作者McCoy,也無法不表明柏加對葡萄酒界,曾以"the tyranny of one palate"施暴,他的影響力,傾斜、偏頗、極權,唯我獨尊,如暴君。

書中我的最愛一幕,莫過於柏加與Robert Chadderdon的兩雄相遇。後者,美國的著名酒商,令人又敬又畏的黃老邪一號人物。他賣酒,你一是要,一是不要,別講價。對於傳媒、酒評,他不屑一顧當你冇到。「Robert Parker?有空你可以上來我在Rockefeller Center的office一聚」。

結果,柏加赴會。見面禮,Chadderdon給他倒了兩杯酒,一紅一白。盲品之下,自負的「葡萄酒皇帝」奮不顧身搶答兩酒的產地身份,告訴「黃老邪」,白的是grand cru Burgundy(即是Chardonnay),紅的也是Burgundy、 premier cru Cotes de Nuits。

錯,錯到反轉。既是老邪,怎會如此正路給你喝bur?他給柏加倒的,兩杯都是瑞士葡萄酒,"a Chasselas from the Vaudois and a Dole from Valais"。Chasselas是花氣輕怡之酒,與Chardonnay風馬牛,柏加所搞的錯,非馮京馬涼之毫釐,是謬之八千里路雲和月的嘥氣,如認錯Monet是Matisse的發雞盲。老邪心中暗笑:不外如是。柏加面燶無癮,當場晦氣走人。

德高望重的英國葡萄酒作家/酒評家,對他一樣負評。他形容柏加是"Imperial hegemony lives in Washington and the dictator of taste in Baltimore",以英國人的語境,用上「住在華盛頓的帝國霸權,一個在Baltimore的口味獨裁者」是非常打臉。

只怪柏加影響力太大,口味太單一,作為「葡萄酒大台」太霸道。凡壯碩大隻,濃香、果爆、味道強猛的酒,他便喜歡,便給高分,便賣個滿堂紅,令酒莊為迎合他的口味,出品變得「柏加化」(Parkerized)。然而美、優雅、風尚,從來多元,從來不止一種,他卻狹隘地只高舉一種。

柏加的代表和成名作,是慧眼識好酒,比誰都早,比誰都肯定,1982年的波爾多是絕作。他另一令人咋舌之役,是與Jancis Robinson有關2003 Chateau Pavie之戰。「大王」力讚它絕頂非凡,只應天上有,Robinson卻忤逆大王,大唱反調說是過熟、過濃、過猛的"ridiculous wine",欠平衡優雅。柏加龍顏大怒,開火罵戰,加入戰幃的還有英國Master of Wine Clive Coates,說認為此酒出色的人,要「換腦換脷」("needs a brain and palate transplant!")

他傳奇又帶吹噓色彩的過人試酒能力,什麼7個小時,試144款酒,他的舌頭有馬拉松分辨能力云云的,都被科學推翻了。人的嗅覺味覺,長期暴露或接觸強大的味道,感覺便會自動關掉。適應了,便不再敏感了,沒有人可以隨意自主把疲勞了的敏感更新,酒試得多,第5瓶和第50瓶,能做到同樣的敏銳和準確性是人體構造上不可能的。

儘管如此,很多人還是感謝柏加的。Rhone Valley的法國人說,是柏加令隆河備受認識和推崇的;不少美國飲家說,70年代,當澳洲的Grange和西班牙的Vega Sicilia還未進口美國,還未成為圖騰,是柏加帶這些酒進他們的世界,擴闊他們眼界的。

如今葡萄酒的世界更大,資訊更流通,交通更頻繁了,柏加的影響力和權威也大減。如此人物,操生殺權之一代暴君,朋友少,樹敵多,不出奇。是非成敗,秋月春風,浪花淘盡之後,退下的人,如果能一壺濁酒,笑「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我才真心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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