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事 - 葉漢良

煙花三月事 - 葉漢良

十二月二日星期一早上,學生傳來兩圖,是他朋友叮囑:「阿七叫我代佢轉給你留念」。一張是我和小田合照,另一張是圓餐桌前10人,除了我還有阿七、何文匯和O記大狀等。才半年有多,人說走就走,兩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再對上那次碰面,想起來也有年多了,在萬邦行高醫生處,高醫生是薛家燕的姐夫,心臟科,小田剛剛通完波仔,手術今日來說是小卡,還見他紅粉緋緋,談笑自如。

吃飯那次由阿七約局,小田說想將自己寫過的歌,選出心愛的,重新編排,或配新詞,做一套專集以留紀念。我這個草草退役的音樂人,閑雲野鶴,無甚建樹,拙見只提議小田兄的歌曲比較古典,雅俗共賞,並多抒情,重編或可取法Nelson Riddle,用華麗而鬱鬱蔥蔥之弦樂,配以減聲(mute)吹口(brass instrument),足以重現香港十里洋場的黃金年代,以及紙醉金迷的繁華光景。

筆者出道的時候,家燕與小田已經家傳戶曉,我們有好幾次的音樂合作,有時要趕產,通一個電話,二話不說即成局,沒有甚麼繁文縟節;匆匆再聚,原來已近追逝之時,想起這些客途上遇過的朋友,便想起了香港有過Free and Easy的年代。

流年似火,多遇故人來。Q爺寓居溫哥華,心繫香港,過境往遊布吉,約了一班舊友飯聚於灣仔鈺膳,我晚上有些教學,提早收舖,稍遲赴會,旨不在吃;座中女史皆大學同學,當年都是學運闖將,今耆而未廢,風骨仍在,或只稍遜今日抗爭前線之年青烈女而矣。

另一局設於灣仔生記,吳錫輝牽頭,座中五六人皆英華舊友,有些一別以數十年計。我依稀記得1981年,曾入伊利沙伯醫院急性割除膽石,有一個實習醫生特地跑來看我,也不記得問是否就是當晚請客的同學楊日華醫生。那年我在樓下做手術,長子在樓上誕生,說起來有點戲劇性,但沒有這些敘舊的飯局觸發,逐漸的腦殘可還記不起來;那年出院後幾天,便到港台上班,開始了傳媒工作,不覺已是近40年前的事。

在座另一中學同窗Stephen黃,學了法律,入了政府,黑色幽默地告訴我們他驚心動魄的手術;他有天打球感覺不適,經檢查後,醫生說塞了一條血管,再查,不是一條,是三條。好吧,通波仔已是純熟技術,應該風險不大;料不到,血管是脆弱的,鈣化得太厲害,還是會有風險,熟手醫生也不敢貿然去冒,問他可不可以等?個多月後,會有國際名醫團隊過境,可安排為他操刀。真的是開玩笑,結果還是決定要做搭橋,要像琵琶鴨般破胸來做,開膛之後,又發覺情況複雜,要把整個心臟切出,暫換一個人造心臟,手術成功後再駁回真心。他事後問,如果手術不成功怎辦?答案是,那個人做心臟就會免費送給他長留體內,那是價值不菲的。

人身「化學」,如夢幻泡影,這輪多見舊友,也少了談立場政見,免傷和氣,感悟人生哲學,像已經簡化為吃、治療、痊愈和感恩。散席後,和左永然兄站在軒尼詩道旁,談的都是樂壇舊事。他以前經營過《音樂一周》,推介搖滾樂;Rock是一種態度,一種型格,是倔強、吶喊、不妥協;廉頗老矣,尚能搖滾否?這些超齡Rock友如左兄、如吳錫輝,仍樂此不疲的聽Jeff Beck,偶爾瞥上他新進靚女的澳洲女低音結他手Tal Wilkenfeld,保持陽氣亢奮;我則比較軟綿,說不定明年11月,會去倫敦聽Katie Melua那脆弱得像隨時會斷掉下來的聲線。

談着談着,對面的修頓球場還有幾個人在練球,軒尼詩道的汽車、行人如常往來,有種如處平行空間式的平靜。我想起六、七十年代,這裏是香港最早夾band人像泰迪羅賓等出沒的地頭,由鵝頸橋到大佛口一帶,連後一條街的駱克道,曾經酒吧、夜總會、的士高、中西式酒樓餐館林立,提供了場所讓小伙子唱出頭來,有些做了巨星,有些做了樂隊領班,掌握了編曲, 80年代唱片業興旺,都登堂入室的走進了錄音室,製作了一張張膾炙人口的唱片,唱的都是香港人的歌。

路邊欄杆拆剩直柱,有心人繫上的薄膠帶,在秋月涼風中飄動;黃鶴樓空,我們在路邊談的,都只是煙花三月事。

(注:本欄每周由不同作者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