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黯然。
如果我是在2019年6月前看《返校》,感受,依然會有,但可能只是無奈。
如今卻是黯然。尤其最後一場戲,看見某重要角色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寫了三個字「致自由」,直頭想喊出來。
《返校》承接原著遊戲的恐怖類型,拍成一齣校園恐怖片。那個校園,翠華中學,本身不存在任何不可告人的駭人秘聞,前身更加不是甚麼亂葬崗,而只是一所普通的台灣高中,一個理應讓老師傳道授業解惑、學生盡情享受青春的場所,偏偏因為正值1960年代,台灣正值戒嚴時期,翠華中學變成一個高壓的場域,禁止傳閱一些政府禁讀的書,例如泰戈爾《飛鳥集》;偏偏有年輕老師不認同,希望讓學生透過閱讀,感受自由,感受外面世界,於是犯禁自組讀書會,一起讀禁書抄寫禁書。
這一小撮師生卻因為某人的篤灰,被拘捕被拷問——這群年輕的人,就因為閱讀一些(被認為有問題的)書,而被認定謀反,對政權構成威脅。誰會估到半世紀後的香港,一個國際都會,年輕人竟然因為戴口罩着黑衫藏有雷射筆而被凶被拉被打。
《返校》真正的恐怖之源,是那個真實存在過的時代。如果你只抱住睇一般荷李活鬼片恐怖片心態入場,諗住當玩驚險機動遊戲般被嚇一場,你未必滿足,甚或注定失望——《返校》不是沒有鬼怪不是沒有動用傳統恐怖片的嚇人伎倆,但講真,統統都不原創,也用得不算高明(原著遊戲在這方面反而表現得極好),早段還可以,直到那些很具象的鬼怪現身,當堂覺得成件事好CG,越看下去,甚至有點為嚇而嚇式的冗長——但當開始拆解事件之謎,恐怖感慢慢滲出,原來真正恐怖的不是那些(造型頗差兼用CG製作的)鬼怪,而是人的心,旁人不能窺見的人心。
正因為時代這麼不正常,才能縱容人心如此不正常地操作;一點點基於私欲的微小惡意,就足以造成一場荒謬大慘劇。
在沒有自由的年代,追尋自由往往鑄成慘劇。自由是甚麼?沙特認為,就算肉身被囚,人還是自由的,因為思想沒有亦不能被囚禁。提出「平凡的邪惡」的漢娜鄂蘭不認同,她認為,能夠擁有行動上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人儘管生而自由,卻因人為的外在政治環境而喪失自由,就像《返校》那群師生,連讀書的自由也沒有;某人在信紙留下的那句「致自由」,其實是一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達成(甚或永遠不能達成)的期許。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心存盼望,繼續追尋。
台灣由戒嚴到解嚴,用上四十年。他們等到了,我們呢?
撰文:月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