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處職員怕清算更怕噤聲「政治中立非盲從」

入境處職員怕清算更怕噤聲
「政治中立非盲從」

【走上街頭】
某夜,下班後的X與同區街坊一同參加「和你拖」人鏈活動。突然,有路過的同事認出戴着黑色口罩的他,拍了拍他的肩膊然後離開。X頓時慌了,他沒想過會在這種時候被同事認出來。他馬上在腦海中把公司的臉孔過濾一遍,鎖定目標人物後再傳訊息確認對方身份,他才放下戒備。

自6月9日以來,幾乎每一場抗爭活動都從未缺席的X,本來並不特別擔憂。他相信下班後的自己便是一個自由人,只是以一個普通香港市民身份站出來發聲。但隨着時勢變得波譎雲詭,他越害怕會被相識的人「篤灰」──因為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公務員,更是被高層表明「全力支持警隊嚴厲執法」的入境處職員。

11月,公務員事務局長羅智光再向全體公務員發公開信,表明政府各部門要同心止暴制亂,涉嫌參與非法公眾活動被捕的公務員將被着令停職。縱然害怕被秋後算賬,但X堅信作為紀律部隊一分子更要樹立榜樣,勇敢為公義發聲,「如果只係盲目跟從,只講義氣,不追求公正,咁就係同流合污,同黑社會無異」。
記者:陳芷昕

身為體制內的異見分子,X已經一再犯險。運動開展以來,屢次為響應運動請假或與同事調更的他,相信高層不難發現其政治立場,「佢哋有心想查,只要拎個list對,大概就會估到」。他也曾聽說有某部門的年輕同事無故被高層召見,查問「工作上適唔適應」,讓同事之間人心惶惶,擔心已被列入黑名單。

在入境處工作了一段時間,X深明職場生存之道,就是只談工作不談政治──除非你支持政府。特別在此分裂時局,X只能保持沉默。每到休息時間,不少藍絲同事又就時局高談闊論:「我都好想出去打曱甴。」「抽吓水好正常箒。」X總會默不作聲,避免因爭執而暴露自己的立場。要找同路人,同事之間也只能互相試探口風,以猜測對方是黃是藍,「問好簡單嘅問題,如『你住邊?』『交通有冇受影響?』如果佢話勁影響,你就feel到佢對示威者嘅態度比較負面;但如果佢話冇乜嘢,某程度上你估到佢同你立場相近,甚至係同路人」。

只是,身為「深黃」一員,X更不敢輕信於人,「你唔知佢真黃定假黃,有好多更只係坐喺到黃,我參與得比較多,要保障返自己」。8月前他仍然敢直接在下班前換上黑衣黑褲,從公司逕直出發往抗爭現場;現在他只敢換上深色衣物,以免惹來懷疑。即使是已經確認為同路人的同事,大家也盡量在工作環境中保持低調。除了更小心言行外,X也提醒自己在工作時更要謹守政治中立原則,「當我哋已經行得咁出時,工作上就要更小心,唔好畀位人入。如果你冇犯過錯,就有理據同佢講:你係咪因為我嘅政治立場而調我職?」

8月政府發表聲明,引用《公務員守則》警告公務員必須保持政治中立,不論本身的政治信念為何,公務員必須對在任的行政長官及政府完全忠誠。但對X來說,政治中立不代表公務員要對政府唯命是從:「我哋只係打份工,唔係賣身,唔係做奴隸。工作上政治中立係重要,我哋唔可以因為覺得個人唔順眼就打多佢幾吓,我哋係要按本子辦事。應該要憐憫就憐憫,要嚴肅就嚴肅;唔係應憐憫嘅就嚴肅,應嚴肅就放寬。」

在X眼中,警隊所為明顯有違政治中立,「點解可以膝頭跪頸係咁打?有冇必要要人喺巴士上舉高雙手?點解可以男警搜女人身?你有權但唔可以濫權」。他認為,紀律部隊常見權威性人格,即使是被同僚視為「文職」的入境處職員亦然,「好似解犯時,你叫佢行邊就行邊,佢行出少少你都有權叫佢行入啲,咁樣你係畀佢意識到:我係話緊事嗰個,呢度唔係你主場,你𠵱家要聽我講」。

但正因為大家背景相近,同為紀律部隊一員的X更覺恥與警隊為伍,「自問我哋都係有公權力嘅執法人員,更覺得你哋憑乜有權用到盡?就算我哋可以咁做,我哋都唔會做」。

X相信,若紀律部隊同僚願意站出來指摘警暴,必能比一般市民發聲發揮更大的影響力。10月,各紀律部隊首長發表聲明指全力支持警隊嚴厲執法、止暴制亂後,X和持相同立場的同事馬上在群組中號召百多位同僚拍攝自己的委任證,以抗議「被代表」支持警隊所為,這也是他們首次以入境處職員名義發聲。縱使當時同僚反應不算熱烈,但隨着警暴日益嚴重,且警隊一再與其他紀律部隊產生矛盾,他們更忿忿不平,「𠵱家你槍頭唔單止指向市民,仲指向同僚」。

11月2日,中環有消防車因被催淚彈打中,消防員落車理論卻被警員推撞指罵後,群組內所有同僚都義憤填膺,馬上集合眾人的委任證,書寫聲明,再與消防處、海關和「新公務員工會」的代表聯手,於4日急忙召開以「黑警濫權 人神共憤 公僕同僚 恥與為伍」為主題的民間記者會。對於記者會成功引起社會關注,X和同僚都感到鼓舞:「大家都覺得好難得,終於可以表達到自己嘅意見。」

縱然在體制之中處處受到掣肘,謹守工作崗位的X亦心繫運動,「我哋冇辦法好似消防咁喺示威現場幫手,咁我哋就唯有喺關口呢度守好」。自從北角福建幫橫行街頭,亂刀揮砍黑衣人和途人後,X和一眾同僚每見關口出現一堆來自福建、湖南的可疑旅客都會提高警覺,主動查問來港目的,若他們支吾以對就會轉介入房檢查,「有可疑就唔畀佢哋入香港,廢事佢哋混入嚟」。以政治中立為工作原則的X再強調:「當然我哋唔會屈佢哋,會了解清楚先。」

無論在公在私,作為不算沉默的異見分子,X已做好心理準備,要為此付上代價,「都唔諗升職加人工住,想投放多啲時間喺運動上,亦唔想睇住老細面色做人」。隨着政府加緊打擊公務員參與「違法」活動,X已聞及有紀律部隊成員因被高層揭發在網絡上張貼委任證和發表「不當」言論,被停職甚至辭退。

身為公務員,理應可一直「咬糧」過安穩生活,連X的母親也跟他說:「你唔好再出去啦,俾人發現咗就冇份長糧㗎喇。」但X只求無愧於心:「其他人比我捨棄更多,如果我出去行吓街叫吓口號咁都令我冇長俸,咁呢個社會真係爛得好緊要。」面對壓力他一笑置之:「我只想做我覺得合理嘅事,咁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