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赤警統治以來,子彈橫飛,毒煙吞城,暴戾無以復加,三十出頭的童繼民(Jack)以身涉險,一直穿梭街頭戰地,只因他擔起了人生中的新崗位—急救員(First Aider,FA)。救急扶危者,在喪盡天良的赤警眼中,也不過蜚蠊任人踐殺;他試過捱棍浴血入院,更多番被催淚彈射中身體,幸好當時仍未碰上會噴火的國產貨,否則難逃嚴重灼傷、皮焦肉綻的厄運,一如那位不幸的樹仁FA。
逆權起動,踏出一步,隨即再跨一步。初嘗穿起黃背心上前線救人,親手處理一個又一個年輕人的傷口,血流不盡,他開始明白,一個時代的傷口不能靠繃帶去包紮。思量過後,他毅然劍指區選,決志「海陸空」打大佬。海,是戰場:決戰海心。陸,是使命:抗大陸赤化。空,是身份:空少出征。飛遍全世界,還是回航老家土瓜灣再上跑道,目標:擊落九龍城區議會主席!
撰文:簡力斯
攝影:廖雁雄
11月2日是可怕的一日,童繼民與逾百位區選參選人一同出席依據《選舉條例》合法舉行的維園選舉聚會,原定下午3時開始,豈料10分鐘後警方橫蠻中止,威逼市民離開。沒多久,Jack親身經歷警方如何「旨暴製亂」。
他早在1時多到達會場時,已發現維園所有出入口上鎖,只剩銅鑼灣和近天后兩個出入口開通。警方清場時全副武裝從其中一個入口推進,換言之,過萬市民只剩一個出口撤離;有參選人要求警方給予足夠時間,換來警官一句「我𠵱家畀兩分鐘你哋」。
維園困獸鬥
困獸鬥場面跟着赤警劇本發展,然後是史無前例的維園催淚彈放題;三位參選人被粗暴制服拘捕,灣仔修頓球場更有超過100名市民遭夾擊跪地受查,「當我知道速龍接近維園,已立刻呼籲市民離開,但撤離總需要時間。我和其他參選人跟警方理論,質問他們以甚麼理由破壞合法聚會」。當然,赤警唯我獨尊,不會給他答案。Jack吸了幾口毒煙,肚瀉兩天,甚至屙出血;身為FA的他當然知道這就是所謂「TG屎」,是吸入催淚煙的後遺症。
Jack在國泰任職機艙服務長,經過2014年的87枚催淚彈(今年6月至今已超過6,000枚!)洗禮,開始積極關心民生及政治議題,多次組織派飯及探望露宿者行動,是自省之後的政治萌芽。工作關係,他每年都要參加急救訓練和考試,到今年逆權運動爆發,思想沉澱五年,他希望再走前一些,於是自告奮勇加入急救隊。6.11他首次到金鐘幫手,逗留足足24小時,親歷6.12整場警暴的序幕,亦開始了穿梭戰場的日子。
6.12當日,Jack身處高等法院外,身後一名年輕人向他說手很痛,他一看,見其手背腫如雞蛋,似被警棍扑中,立即拿出凍包替其消腫,「急救過後,我叫他去醫院照X光,怕有骨折。他回答:『我manage到,你去幫其他手足吧!』我到現在仍記得他的語調和眼神是多麼堅定」。之後催淚煙進襲,有人呼吸困難,Jack以哮喘噴劑讓傷者氣管紓張,「6.12本來是個和平集會,圍困式射催淚彈、噴椒揮棍,警察的武力極其過份!」到8.5福建幫襲北角那天,一名青年頭破血流,Jack替他包紮之後,聽到的是同一番話:「你去救其他人,我識照顧自己!」
10月27日,Jack不用上班,如常到太子駐場,當時氣氛平靜,他坐在一旁休息,附近都是踢着拖鞋的街坊。忽然間有幾輛私家車朝他們衝過來,一班黑衣人跳下車,二話不說以警棍瘋狂追打,Jack走避不及慘中三棍,需到廣華醫院治療,「真恐怖,那些便衣警好像黑社會,毫無警告見人就打」。瘋警無差別襲擊市民,到今日已成常態;陳伯在黃大仙絕食「中椒」當日,防暴警就是向着一堆人橫掃胡椒噴霧,人人有份。
「最初有街坊中催淚彈,我幫他們用鹽水洗眼,教他們要側側頭眨眨眼,現在都不用教了,他們會自動自覺。」Jack形容抗爭現場根本是戰場,「催淚彈砰砰砰砰的發射,子彈周圍飛,白煙遮蔽視線,大家倉皇逃生,感覺就像諾曼第,從沒想過這種情景會出現在香港這文明之地」。他見過一名青年兩條小腿都中了橡膠子彈,認為警察如此開槍只為發洩。守在街上,他會趁空閒與抗爭者溝通,「他們很清楚出來的目的,為了香港的未來、自己的將來,香港是他們的家園,今日不抵抗便再無機會」。
一天他在荃灣跟着一班抗爭者,他們開會後,有人站出來宣佈了一番話,Jack不會忘記。那個年輕人說:「今日站在這裏的都是最勇武的手足,預了斷手斷腳,返到屋企是運氣。無論記者還是FA,你們害怕可以走先。」Jack說到這裏忍不住掉下眼淚:「為何要由一班年輕人去承受,當時國泰瀰漫白色恐怖,我很擔心被炒,想過要退下來。但聽到那番話,我還有甚麼好驚,他們以生命作賭注,我竟然擔心一份工作,這樣太對不起他們。」來到這個交叉點,Jack決定豁出去參選,「希望由社區服務做起,改變整個社會。我在航空公司的工作跟做區議員一樣,守護乘客、保護街坊,凡事從心出發!」
海心反擊戰
他住在土瓜灣海心區,當然循此區參選,打大佬民建聯潘國華,就如以卵擊石。潘國華何許人?九龍城區議會主席是也。海心是深紅區,建制票倉,2011年區選,潘國華以八成得票擊倒對手湯文海;2015年,民主派沒正式派人出戰,潘以2,478票大勝僅奪654票的李家威,成功連任。
海心區以海心公園命名,更是「土瓜灣」這名稱的由來。未填海前,海出面是海心島,怪石嶙峋,上有一座海心廟,小島再古代一點稱為土瓜灣島,只因本港大部份圍村都是客家村,剩下的本地村則叫土家村,而「土瓜灣」即由「土家灣」演變而來,足證這裏是本土根源。可惜,土瓜灣現在已被自由行攻陷,旅遊巴霸佔馬路,大陸客逼爆社區,Jack今次雞蛋撼高牆,就是要讓這裏回復本土風貌。
訪問當日Jack一早在貴州街擺街站,之後吃過早餐,中午再拉票。他一個人拿着幾個易拉架、一大叠宣傳單張,向街坊解釋政綱,沒助手沒支援。沿路可見,他的海報很多都被撕爛,旁邊潘國華的海報則完好無缺,「很多街坊都很熱心,見我的海報損壞了,幫我修補,但藍絲貼一撕百。我覺得已算幸運,相比其他參選人,我沒遭遇肢體暴力」。
土瓜灣出名是建制票倉,有居民指罵他是黑衣黨、放火黨,Jack一笑置之,「在他們眼中,不支持政府的就是暴徒,我喜歡穿黑衣因為顯得我瘦一點,我從來沒放火。大家都說黑白是良知,現在仍支持警暴、認為示威者抵死的人,其實很難交流」。幸好支持他的街坊也不少,訪問期間就有人送上寶礦力鼓勵,「潘國華是比較低調的建制派,在土瓜灣扎根超過10年。現在沒想過贏輸問題,如果我參選能令他多聽街坊意見、多做地區服務,已經為街坊帶來好處」。
救一個是一個
抗爭前線為人民擋子彈爭民主,保皇黨卻仍把選舉「廉價化」。參與地區工作數月,Jack看到無數以蛇齋餅糭獲取選民歡心的伎倆,但社區問題則無人過問。偉恆昌一帶因內地團入侵,旅巴嚴重違泊,已觸發多宗奪命意外;街坊小店無法經營,滿街都是藥妝店和朱古力店;海心公園大媽成群、舞姿嚇人,而「觀眾」總遺下煙蒂酒樽,以至居民和孩子無法享用公共空間。
在Jack眼中,區議員不應只派福袋、搞一日遊或節日宴會,而是要為居民發聲,讓居民察覺問題、一起解決問題,區議會資源必須用得其所。
8.31赤警恐襲太子站,一名前線急救員在站外哭着跪求警察讓他入內救人,但麻木不仁的警員不予放行,為的是守着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看過這段片的人無不悲憤莫名。FA義工們總懷着天真的抱負,救得一個得一個,Jack遇過一名被捕者,躺在地上血流不止,他立刻向防暴警遞上身份證,表明不是搶犯只想急救,但得到的回應是:「點知你係真係假?我哋都係FA,唔使你幫手!」他無能為力,只能眼巴巴看着年輕人負傷被警察帶走繼續凌虐。
Jack曾與一班FA工作後吃飯,大家都崩潰痛哭,但淚水到日出會變成晶瑩的朝露;一晚過後,他還是要收起情緒,大時代會令人成熟,正如一整個新世代的進化,對比任何一代更成熟。明天,他會沉着應戰,無論是前線的槍林彈雨,無論是公司的秋後算賬,還有迎面而來那一場大衞對哥利亞的戰役。
後記
訪問當日,我跟着Jack到迷你倉拿街站用品,迷你倉管理員可能是新入職,不斷詢問他租倉的登記名字等資料。他嘗試聯絡租倉接洽人,但一時未能找到。職員隨即爆出一句:「我都要知邊個霸咗個倉!」我雖然不是當事人,也無名火起:客人手持倉鎖匙,堂堂正正行入來,「霸霸」聲咁難聽?身旁的Jack卻EQ爆棚,一邊繼續聯絡接洽人,一邊安撫那個職員,絲毫沒半點動氣。
相識是因為大家都是土友。回想第一次見面,他告訴我要參選,我心裏很大疑惑:陪跑嗎?看着他這兩個月來的工作,不禁驚嘆這個32歲的小子衝勁可嘉,而且做事以解決問題為先,顯現這個年紀罕見的穩重。這場仗,有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