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和地理科的朋友行中文大學未圓湖公園,我才驚覺原來在任教的校園,上上下下都是鳥的山城;而對於認鳥,我像個白痴,所以朋友指着鳥,說這個肚白,那個眉紅,然後還說到羽毛特徵,甚至扮出鳥叫,聽來也像樂譜,教我笑逐顏開。
然後我每次經過未圓湖,都會認鳥,卻始終記性不好;幸好園內每棵大樹旁邊,都有標示,上面寫有各種留鳥名字和特徵,配上插圖,就教人更易辨悉品種。
有好幾次,我被鳥在地上蹦蹦跳跳追着,可愛得教我想伸手摸摸;但我才緩緩蹲下伸出掌來,牠們就躍了開去,要我呆若木雞蹲倒在地,沒好氣的如被逗弄,卻又樂見牠們不怕人而跟我慢行。
未圓湖是湖,也當然有魚,錦鯉最搶眼,還有小魚,更有蛙與龜,以前亦有鴨。湖上二橋是我常佇足的地方,而有趣在多次我準備上橋,之前跟着我蹦跳的鳥,總會走開,似不想阻我故作浪漫,獨自賞湖;而陽光充沛時,更可見魚影蛙影,亦有樹影竹影,在水中層層疊疊,像海市蜃樓。
我常幻想湖中就是另一個山城——就叫它作「水城」吧!魚、蛙與龜都各有分工,而目測難見的可能還有無脊椎小精靈,在淺水翻筋斗。有次我竟看到一頭水母向我招手!不過即時又想,水母生於大海,不可能在湖中,我唯有叫自己不要過份濫情;那可能是搖曳水影,卻像水母潛行。
然無脊椎精靈其實多見,是蝸牛與蚯蚓,更有蝴蝶和蜜蜂,就在湖邊的泥路與花草間,常常各以差天共地的速度現身。有次晚間我看到一隻大得嚇人的蝶,張開灰黑的翅,由湖邊高草叢,飛向眾志堂,然後直入矮樹群!我嚇了一跳,想到那又不像蝴蝶翅膀的前後三角組狀,反而更像蛾的橫向「巨翼」,難道這是新品種巨蛾?當時我心想,但看清幾丈開外的群影,才想到那不是蝶蛾,而是蝙蝠。
其實城市蝙幅不少,中大山城更是牠們的住處;偶爾我從大埔道上方的梁銶琚樓走下山,經過長長的中央道,再步下小橋流水——就是中大地圖顯示不到,但著名的「小橋流水」林蔭山路,夜間總可抬頭見到蝠影。想來那次在未圓湖附近的蝙蝠,或是返回那林蔭,而我緊隨其後,一定不及牠們如快速隱去的俠影!
我一直想與蝙蝠對望,畢竟牠們與人都是哺乳類,大家的感知相近,對望的時候,也像我與狗狗互通情感吧!不過多次在小橋流水附近看到蝙蝠,感覺都是高不可攀,更覺牠們像熱愛倒掛的頑童,故意將自己懸擱在樹上,讓我從來看不清牠們雙眼,也就觸摸不到內心世界——是人類想像本為鼠的膽小,抑或是傲然得叫人不好打擾?
不過說到真與動物對望,有次驚心動魄,是在日間陳震夏館附近,看到野豬走在馬路上!當時我與不少同學在等校巴,見那豬身型雖小,但就如孤高老大般慢慢步過,或為看大學是否井然;而我就跟牠在一條行車線之距,瞬間四目交投,我說了聲「Hello」,而牠卻別個臉去。我只見同學們笑的笑,拍照的拍照,但大家都明白不要走前或故作好客送上食物;豬老大或者見無事可看,也跑得快,可幸沒有校巴迎來,牠就隱於樹間;想來牠是從大埔山間而來,卻嫌這邊人多,返回林裏逍遙。
這份逍遙不止於豬,更有貓,我多次看到牠們的蹤影,是在何善衡夫人宿舍與文質堂外面,另外再走上一點,由蒙民偉樓繞馬路到新亞書院一帶,都見牠們有員工養着,教我看到地上有食物碗碟,而毫不驚奇。同學告訴我,新亞那邊有不下四頭貓,至於下面可能更多,卻難讓人像在嶺南大學廣場般,一次過可看到所有貓咪。想來中大空間廣闊,貓們都各自快活。
每次見貓,我都走近慢慢試探,而如果牠們知道此人善意,就會讓我摸頭,更或翻身讓我按摩肚皮,我會跟牠們笑談鳥不讓我撫摸,卻弄得我蹲身倒地的事;貓似明白,會說自己也弄鳥耍樂。我見牠們寫意來去,反而讓我擔心,就是校內馬路相連,行車都多,牠們可有危險?
才想到疑慮,不久我就看到有師生發起手繪路標,展示「貓出沒注意」要車輛慢駛。才幾年前的事,想來真覺可愛,不但是為數不少的中大貓,亦有為數更多的中大人,竟然想到繪畫路標,只為提示大家要車貓共行,人要小心。其時我想,若果香港可以如此,或會有更和諧的動物社區。
想到中大,想到中大的動物,卻看到近日催煙,再看到生靈被拍到遺屍校園,教我悲從中來。這個在香港堪稱裝載生物多樣性的校園,其實滿有眾生情味;而我就是掛心着山城、水城,因為都是我城。
我不希望當更體會到那份眾生情味的時候,就是為它默哀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