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開始在大學教流行文化一科,常想這科重娛樂,說學究,而學生邊學邊玩,相得益彰。
不過來到當下,連校園也被迫成戰場,要在課室和學生品味娛樂,笑談電影音樂,已經不大可能。而以文字書寫流行文化,更像有千斤思緒,令娛樂變得沉重。
這讓我多想,娛樂是否只有吃喝玩樂的單一價值?當然非也,學理早說,流行文化本是平民反動,聽歌看戲更深藏弱勢抵抗,是為回應高壓的曲線宣示。
那流行文化就此代表正能量嗎?那又不能把娛樂簡化,就像後日的大台台慶。
其實已沒有多少人會對大台以至台慶有興趣,而當然台慶show照做,也表明在艱難時刻,改名不搞萬千星輝,卻高調說為香港打氣,發放正能量。然而如果所謂打氣,是要大台藝人裝笑上台,唱歌跳舞喊加油;外頭卻催煙四起,更隨時有人不幸受傷生命受威脅,那大台「借打氣搞生日」,還有幾個故作運財至叻的掌門人插科打諢,是否更像無情的攞景贈興?
是故值得細想的娛樂意義,其實不在贈興,卻是為民間感同身受,而這本就是民間娛樂的價值——與民同樂,卻不必然對等快樂,而是憂戚與共。
那香港有過在患難時能與民感同身受的娛樂嗎?有的,就靠用心去聽民間聲音的創作人,為社會作曲作詞,甚至書寫電影情節,直白難以釋懷的香港故事。
話已至此,我想起了2003年沙士肆虐過後,年底由阮世生等編劇、趙良駿導演的《金雞2》,雖說也是聖誕檔期電影——正如今日節慶也將來臨,卻不是故作喜氣洋洋,而是有部份情節涉及香港應對沙士期間,醫護救人與面臨生死的描寫。最教我感動的,不是吳君如再演性工作者的樂天正能量,而是演員來到這一節,都戴上口罩,只靠眼睛演戲,而讓人看到病況的深沉和隱憂。
黎明飾演的醫生,教我尤其深刻,是全片以口罩蓋面示人,無語,卻更多眼泛淚光。雖然這些特寫刻意,但那種姿態,正是當年的公眾面譜;而創作者把這個特寫呈現,都讓觀眾間接看到自己,想到人物與社會扣連的軌迹。娛樂電影,就此不是建築在歡笑之上,而是讓眼與淚互作見證,回憶大家捱過的那段日子。
今日戴口罩會被說成蒙面,而黎明近日得到政府授勳,都成反諷;但回望人與物在娛樂裏留下的身影,動人之處,就在那份憂戚與共的觸感。至於單一的娛樂思維,以為打打氣就是香港良心的,在此時此地,反而更像無良地脫離民情。
學期完前,我未知能否再走入課室,但我已有準備,細說更多流行文化與民有情的故事。
撰文:陳嘉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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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銘,以文字品評娛樂,用筆桿敲擊文化。在大學教授電視電影,於生活敬愛動物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