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建平巴黎直擊】「你知道嗎？」法國學者白夏（Jean-Philippe Béja）興奮地問記者，「香港人真的很厲害，歷史上很少大型示威是完全與經濟無關，而是單純追求政治理念。我跟朋友說，他們都說不相信」。香港與法國，兩個本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卻因一場石破天驚的示威運動而連繫起來。隨着法國黃背心運動踏入一周年，《蘋果》到巴黎訪問前線示威者、學者及市民，看看這場被認定已走下坡的運動，留下甚麼啟示及經驗供港人參考和學習。
黃背心運動源於政府突然提高燃油稅，是一場民生議題引發的示威；香港反送中運動的初衷則是抵抗惡法，與資源分配全無關係。長期關注中港政治的法國國際問題研究所名譽研究員白夏說，香港情況在歷史上及國際上都很罕見，「香港經濟本身很好，但港人卻因為追求政治理想，持續抗爭了五個月」。
學者：對港警期望落差大
根據法國民調公司BVA本年9月的研究，支持黃背心的民意只餘下39%，反對者則多達52%。白夏分析指，兩地的示威存在很多根本性的差異，導致法國的運動已明顯走下坡及失去主流民意支持，香港卻仍然保留很大能量。他解釋，第一，港人有清晰的五大訴求，法國示威者在政府宣佈停止加稅後，卻未有統一和具體的論述去解釋繼續上街的原因，不同人有不同訴求，有些主張更是互相矛盾，例如要求減稅的同時卻又爭取更多社會福利。第二，有別於香港衝衝子大多是天真無邪的少年，法國衝衝子以中年人為主，當大眾從新聞中看到警察圍毆中年人的畫面，其憤怒當然不及見到學生頭破血流的慘況。
第三，香港運動獲得整個社會跨階層、跨界別的全民參與，過往甚少表態的公務員和醫生等都積極發聲，加上經歷過雨傘運動後，眾人「不割席」的團結精神令示威得以持續下去，但黃背心示威者主要只是一批中年基層人士，未能吸引更多公民參加。第四，法國的面積太大，示威規模未能追上，所以除了首數個月引起較多關注外，現時法國人基本上無甚麼感覺，反正自己居住的城市已經看不到示威，反而香港由於每周都有「18區開花」，普羅大眾親身感受警暴，自然可累積民意。
最後一點，亦是白夏認為最有趣的一點：期望落差。法國人對警察本身就沒有太大的期望，但香港警隊多年來有「亞洲第一」之譽，港人從來沒有想過，短短幾個月就看到警察的暴力真面目，「期望落差會引致很大的憤怒」。
法主流傳媒成政府傀儡
前線示威者Yannick則對白夏的說法不以為然，他不同意運動已失去民意支持，「那些主流傳媒及民調機構根本不可信，它們只是政府的管治工具」。他承認自從政府撤回加稅方案後，示威者的訴求變得繁多及鬆散，但有一個訴求是共通的，就是直接民主，「雖然法國人民可以投票選總統及議員，但我們都知道這個所謂的民主制度是廢的，代議政制是無效的，選出來的政客只顧維護有權有勢者的利益，沒有真正關心人民」。
記者向Yannick描述香港的警察暴力情況時，他頻頻點頭，「跟我們的情況完全一樣，真的」。他形容，法國警察已經凌駕所有政府高官，做甚麼壞事都沒有後果，數月前政府曾表示會檢控違規警員，但大批警察立即發聲反對，更說若政府膽敢檢控，警察將會上街抗議，結果直至今天都沒有警員被控。上月法國消防員遊行爭取加薪，最後亦被警察以催淚彈及水炮車暴力對待，Yannick揶揄總統馬克龍連屁都不敢放。
Yannick視黃背心運動為一場戰爭，不戰勝不罷休，因為整個制度已經腐爛，「我們回不去了」。他承認現時運動的動員力量暫時處於低潮，但深信支持運動的民意仍然堅實，相信稍作休息後，示威可在不久將來再推上高潮。
運動欠多元化難成氣候
除黃背心外，法國本身亦有多個大大小小的其他示威。上月其中一個周末，記者來到巴黎共和廣場觀察一場捍衞回教徒權益的集會，十多名黃背心示威者亦前來聲援。集會人士Iris及Melanie對記者說，黃背心運動已經不成氣候，身邊很多朋友不再支持，「如果一定要去估的話，我猜只餘下三成人支持他們」。
Melanie強調她們不是犬儒，也不是支持警察執法，「我們都知道法國警察濫用暴力」，理念上她亦認同黃背心反抗馬克龍政府的初衷，但對他們的具體行為則不敢苟同。她解釋，黃背心的組成不夠多元化，主要是以中年中產的白人為主（編按：說法與白夏有少許分別），部份人亦帶有種族主義傾向，抗拒新移民，甚至不歡迎其他膚色的人參加，「這些事都令我難以支持他們」。對於香港示威能夠吸引不同界別的人參與，她認為非常難得。Iris及Melanie又表示，雖然當地的警察暴力問題也很嚴重，但法國人討厭警察的程度不及香港，「我們很少會在街上罵警察」，大眾對制衡警權的呼聲也不及香港，其中一個原因是法國有真正的恐怖襲擊，所以民眾傾向容許警隊擁有更大權力去對付恐怖分子，而這點可能也解釋了，為何黃背心運動支持度不及香港示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