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沉屍」(Plein Soleil 1960)這部法國電影的女主角瑪莉拉馥麗(Marie Laforêt )於十一月初在瑞士的一個小鎮靜悄悄地離世,享年八十。這消息還是陸離告訴我的。在差不多時間,嘉芙蓮丹露亦小中風入院治療。這些年來,任何人物去世的消息都只像是穿過沙漏窄管的一粒沙,無聲滑下,很難會引起震動,有的只是輕微的驚訝:哦,是他。但是心中少不免還是有點惆悵,彷彿是一個時代在不知不覺間漸漸結束。如果把電影從我的青少年時代抽離了,餘下的恐怕不值一提。我整個的青少年時期差不多就是在電影院裏面渡過的,提起那些導演演員的名字,熟悉如同是自己家裏的人。那是六零年代,電影最光輝燦爛的時期。那時候我還喜歡上尖沙嘴的智源書局定期購買日文的「影畫之友」,裏面全是歐美電影明星的彩色照片。一直珍藏至今,成為歷史文物。
至於瑪莉拉馥麗,我來來去去就只看過她演的這部「怒海沉屍」,後來雖然知道她還是獨當一面的歌星,卻始終沒有興趣去探究。彷彿只是這一部電影就已經足夠了。「怒海沉屍」是她的處女作,當年她十九歲,橄欖膚色,梅禮士朗烈在遊艇上擁抱着她,把她壓在下面;她仰臉向上,金色的眼睛折射了正午的陽光,閃爍如星。還有就是瑪莉拉馥麗初出場,導演克萊曼先用搖鏡拍一幅幅Fra Angelico的天使和聖母,然後一路移向她彈奏的結他,然後是她眼睛的特寫,淡綠中帶點金黃。我說克萊曼所有的電影都拍得像詩,這絕對不是空泛的誇詞,而是實情。連他的「巴黎戰火」,以至後來較差的"Le Passager de la Pluie"和"La Maison sous les Arbres"我一樣看得津津有味。至於「怒海沉屍」,更像「迷魂記」一樣,重看的次數根本沒辦法記清。最記得在1996年6月18日,特別前往曼赫頓的巴黎戲院重溫此片,還在戲院門前拍了一張照片留念。一轉眼又是二十三年。如果由我選十大最悅目的電影,「怒海沉屍」肯定名列前茅。至今弄不明白為什麼杜魯福會狠批克萊曼,因為兩人的脾性有很多公因子。我總是覺得,杜魯福批評克萊曼的動機是「政治性」的,只因為當年杜魯福屬於新浪潮,而克萊曼早就已經是part of the establishment 。
片子開頭有個穿紅裙子的女子偶一出現,滿不在意地和阿倫狄龍打了個照面;當然你知道,那是羅美雪納黛。最近才知道原來克萊曼在「怒海沉屍」中亦有出過鏡做臨記,扮演餐廳侍應。看了這麼多年,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這一驚非同小可:創造天地的神自己化身凡人出現其間。待我他日得空把他從電影裏尋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