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美與陳敏兒的「肉體糾纏」長達20年。她在上的時候,她在下;她在左的時候,她在右;她在美國西岸的時候,她卻在東岸……。
這段關係始於1997年,香港政權移交的時候。那年,整個6月都好像在下雨,也有人覺得那個夏天的煙花特別多,大家都將政治巨人所賣的口乖「馬照跑,舞照跳」掛在嘴邊,就如夜行人吹着的口哨。
惠美、敏兒都是香港獨當一面的現代舞者,要跳舞的時候,自然毋須任何人的「不反對通知書」。
二人回歸時宣佈「合體」,組成《雙妹嘜舞蹈劇場》。自此之後,十年就逢一閏,開個騷,用肢體去剖析世相。正所謂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回歸逾20年了,也許吸收了十年前演出差點夭折的慘痛教訓,劇名簡單叫做《雙妹嘜:RE》。敏兒說:「最緊要係重聚啦,十年冇work過啦嘛。我哋十周年做咗個總結,喺文化中心。之後就各散東西。佢嫁咗去東岸,我仍然返番去西岸啦。」
撰文:黎加路 攝影:翁志偉
劇目《雙妹嘜:RE》安排在新開的中環文化地標大館賽馬會立方上演,是大館舞蹈季,本地舞蹈賣點之一。演出日期為10月的4、5,6日。宣傳看似順風順水,沒有出現十年前一役,差點滑鐵盧的驚嚇。
話說那年演出的劇目為《雙妹嘜:十宰身體慶團緣》,準備印製宣傳單張的一刻,收到康文署通知,說宣傳單張要修改。原因是單張有一段以身體部位玩食字的菜單,有「操妞振肛骨」的字句。署方認為,「操」字有色情意味,不能使用。還有那張雙姝糾纏一起的宣傳照,「上頭話唔得」,「唔喜歡咬嘢嘅表情」。監製人員想「企硬」,對方即表示可能會取消演出。為免前功盡廢,雙妹當年最後只好妥協,換取表演機會。
楊惠美是香港演藝學院的早期畢業生,陳敏兒是低一屆的師妹,都是學習現代舞。二人相識於院校,卻重逢於遙遠的紐約。
1991年,惠美畢業後,進不了心儀的舞團,幸好獲得獎學金,赴美國愛荷華大學深造。一下子,從石屎森林的香港地,去到四周都是無盡玉米田,隆冬大雪的世界。這一刻,惠美還未意識到,這片土地與自己的人生,有多深的關係。
惠美加入譚盾歌劇團
「93年尾畢業,94年頭去咗紐約。留咗三年。」惠美回憶稱:「我一個禮拜做六份工。」直至1997年,考入指揮家譚盾在當地組成的歌劇團馬可波羅當舞者。找到這份固定的工作,讓她鬆了口氣,台上可以回到舞蹈的世界,台下可遊走於大都會藝文的前沿。
惠美隨馬可波羅歌劇團到世界各地演出,「有個表演(1997年)係香港藝術節嘅,個團返香港,不如返香港啦」。就這樣,惠美乘機作出「浪子回頭」的決定,結束在美國漫長的遊學生涯。惠美自豪的說,「我返嚟嘅時候,係演藝學院第一個攞舞蹈碩士嘅」。跑了世界一圈的她,終於回到起跳的地方,當起香港演藝學院的舞蹈教師。
敏兒說:「我啱啱調番轉頭,一出嚟(畢業)就有一份好安定嘅月薪工作,喺城市當代舞蹈團跳舞。」她憶述如何在紐約跟惠美重逢,「嗰年係96年,我考咗個獎學金去紐約。我知佢(惠美)喺紐約,我係有揾佢嘅,我又人生路不熟,梗係要揾個『盲公竹』咁樣啦。我記得佢帶我去食平嘢,邊度睇演出呀」。
兩個舞者在特殊的空間相逢,產生了雙妹嘜雙人舞的念頭。惠美、敏兒本來就是獨當一面的編舞者及演出者,二人走在一起,進行二合一的異域創作。雙妹嘜早期的作品,很多都是在紐約雙子塔見證下產生的。敏兒說:「其實好多人都奇怪我哋點樣可以合作嘅呢,好似一個廚房有兩個廚咁。」
在紐約共同的創作,相信是二人一個美好的時光。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惠美隨着馬可波羅的東行,回歸香港;敏兒也因為與城市當代舞蹈團還有合約,返回舞團報到。兩人不約而同回到這個成長的地方。
1997年,中英之間完成了政權移交的儀式,了結香港一段長達150年殖民地的歷史。《雙妹嘜舞蹈劇團》在這一年起團,於時代大佈景下,以雙人舞的方式,回歸到人生最根本的「愛情、性愛、慾望和死亡等議題」的探索。套用敏兒的說法,「你都知我哋嘅style(風格),係好嘻笑怒罵,或者自嘲呀。一般現代舞比較沉鬱,好認真,而我哋嘅方向,就唔用呢個方法講番啲現實。係兩個女仔出嚟,用女性身份去講自身嘅問題,或者,同社會有個回應嗰啲」。
《雙妹嘜舞蹈劇團》隨即憑二人聯合創作的《瘋繼續吹》,在香港舞壇一鳴驚人。獲邀到東京國際舞蹈節、台北皇冠劇場藝術節,以及首爾國際舞蹈節演出。台北藝評指雙妹嘜的《瘋繼續吹》,「令人捧腹的笑料,以及港人對於自身處境的無奈幽默」。在香港舞林界奠定了「少有專門描寫女子心事,女性情誼的創作團隊」的地位。
敏兒婚前在美經歷9.11
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古老愛情故事,也是雙妹嘜的創作元素。相對於那種在戲劇中「男女模糊不清」,在現實中的愛情,對雙姝來說,倒是清晰而果斷。剛打出名堂的《雙妹嘜舞蹈劇團》,面臨愛的抉擇。敏兒決定離開香港,再度前赴紐約。
敏兒回憶稱:「96年去(留學)嘅時候識咗佢,遙距咗一段時間。到美國團請我,我又返去紐約。」
敏兒口中的「佢」,是一位在美國土生土長的韓裔插畫家。1999年,敏兒加入當地一個由不同種族組合的舞團。她認為這個決定讓自己有機會「學到同唔同人種嘅溝通」。而更重要的莫過於,她跟他,可以從十萬八千里的遙距,到零距離的相處。二人2001年9月15日舉行婚禮。那一刻,像「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等有關愛情的形容,也許都會失色。
結婚前的五天,象徵紐約大都會的雙子塔大樓,就在二人不遠處受襲塌下,灰飛煙滅,「紐約嘅天空好藍,嗰兩幢大廈冇咗,突然間覺得個天好光,陽光可以射到過嚟咁遠,好唔真實嘅感覺」。住在城東的敏兒回憶稱,「都聞到陣味,空氣好smoky同burning,我同我先生都專登行落去,行到14街條防線度」。
9.11恐襲的時候,惠美在家中看着電視轉播。對於惠美來說,雙子塔是她一道熟悉的風景;在紐約的時候,居所離布魯克林大橋不遠。她忘不了在橋上看紐約的日子,或是在橋上即興跳着舞的光景。惠美淡淡的說,「我就睇電視,我哋係夜晚」。她收到敏兒的電話,說無法聯絡到香港家人報平安,希望她幫忙通知。
雙妹嘜的創作及表演並沒停止。2005年,《尋找家豬的故事》成為香港乙城節的首演,並且獲得該年的香港舞蹈年獎。敏兒說:「有時離開咗,睇嘅嘢更加清楚,香港好嘅嘢,同唔好嘅嘢。」
2009年,演罷 《雙妹嘜:十宰身體慶團緣》,惠美也離開香港,下嫁一位美國瑜伽導師,誕下一名可愛的女兒後,定居加州一個離三藩市兩個小時車程的地方。惠美與丈夫在當地開設瑜伽中心。
人生一直在跳跳跳的惠美說,「(婚後)生活態度完全唔同晒,有啲嘢唔係你可以plan(計劃)的,每日都有大大小小嘅挑戰」。回過神來,小女兒已經九歲,像大人一樣,講述未來打算去巴黎做時裝設計師的計劃。
對於今次回港演出《雙妹嘜:RE》,惠美坦言,「我去咗美國10年嘞,冇表演跳舞。我諗我仲跳唔跳得呢」。幸好經過三個多月的排練,惠美發覺,「默契都仲係好勁呀」。敏兒就覺得,「大家對生活嘅體驗,有好多共識」。
讚新一代「好高智慧」
排練的地方,是黃大仙城市當代舞蹈團。對敏兒來說,舞室依舊,唯獨是,外間的氣氛變得不尋常。眼見整個夏天,反送中條例的抗議怒潮,席捲香港18區。敏兒坦言:「6月前,仲以為香港新一代淨係喺屋企打機。6月後發覺佢哋係好強勁,係好高智慧嘅一代。」
此刻,雙姝也許仍然相信,舞是可以照跳的。
「當然冇預計到今次返嚟做呢個演出,又係喺咁大嘅社會環境下」。敏兒慨嘆,「我哋團嘅起,都同香港重要時刻有關。我哋97年嘅時候成立,第一個作品係講緊回歸去定留。走,個future會係乜。如今又係另一次嘅……」
10月5日周末,因港島的示威活動,大館宣佈取消當天舞蹈季的表演。
雙妹嘜在臉書無奈地表示:相隔了十年,計劃了兩年,籌備了一年,珍惜跳得一場得一場,跳得一日得一日的時候。無可否認,今天的決定叫人失落。期待明天下午你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