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一 - 何秀萍

酒徒一 - 何秀萍

瑛接受了閨密梅的邀請,陪她走一趟大阪。

梅的另一位手帕交,離婚後獨自往關西工作,最近遇上家居意外跌傷了,住在醫院,行動不便。梅很擔心說要去照顧舉目無親的好友,於是就拉了另一位好友同行,只因瑛上過一個學期日語課,便被指定成為隨行翻譯員。

兩個自少女時代已相交相知的女性,縱有互相看不過眼的小缺點,但好好醜醜又過了30年,時而疏遠時而親密地來往着,看來是不會斷交的了。太熟知對方的性格會得將就大家,於是可以一起去旅行,不超過一個星期是安全的。

將行李放下後,梅立刻拉着瑛去醫院探病,去到病房才曉得大阪的很多專業人士例如醫護人員的英語都說得比瑛的日語好,加上漢字和繪圖,溝通完全沒障礙,兩人大大鬆了一口氣,瑛更獲得提早「放工」,自由活動時間隨即開始。

既得自由她就放心到處逛了,先摸清酒店方圓十里之內有什麼吃喝地方,走着走着秋天的雨落下來,啪答啪答水滴很大顆,越下越急越密,瑛加快腳步走進一家便利店躲雨。站在飲品櫃前選擇季節限定的啤酒時,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次,她在家樓下的便利店買凍飲,拿起罐子時赫然有一個人在她對面出現,嚇了她一跳;原來冰櫃後面是倉庫,店員打開裏面的一扇門就可直接補貨上架,那天之後,便利店變成了她的一個夢想之家,前舖後居的最佳生活模式,這白日夢當然沒有成真,這件事她都忘懷多年了。竟在異國的這一刻突然在記憶深處彈了出來,人年紀越大就越會記得年輕時的瑣碎事,原來是真的。

記憶中這是第二次來大阪,第一次是與妹妹和她女兒來,除了環球片場的哈里.波特園區,她已不記得還去過哪兒……噢,對了,去京都住了四天但做了些什麼?不知道多少年後,那幾天的事又會悄悄的尋來。

這次不用去主題公園的大阪就當是以成年人姿態首次造訪吧。乾呢支哇!

坐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前看濡濕的夜景,古老的路燈影照陌生的街衢,望左望右一幅幅都是電影裏的空鏡。用關東煮下啤酒,瑛吐自己的糟:「在關西吃關東煮是什麼玩法?」自動門開合之間,門外勾肩搭背的少年路過,談笑聲也搭着晚風吹了進來,果然這邊的人是豪邁些。

回到酒店房間,梅正在敷臉膜,咪着嘴絮絮訴說探病記,瑛累極倒頭便睡,失去知覺前好像聽到梅說要多留一個月……睡夠了就搞清楚那不是做夢,早餐桌上,梅一邊將熱狗形炸包切成小塊一邊告訴瑛,她決定留下來照顧半邊身仍未能活動自如的青梅竹馬好朋友,陪她出院,住到她家給她做飯打掃並向瑛保證她的行程不受影響,可按照原定計劃三天後回家。瑛一邊聽一邊納罕大阪人怎麼可以從早到晚都吃炸物?她在這咖啡廳吃到的非炸物是一片蜜糖芝士厚吐司。

酒店對街有兩幢舊建築,其中一幢被文化廳指定為國民的貴重「有形文化財」。另一幢沒那麼有派頭,瘦小的挨在旁邊像小姐和丫環。丫環當然比較易親近,瑛在升降機旁張看了一會水牌,原來全幢七層都是小酒館,各有特色,她乘升降機從七樓開始讓直覺帶路,升降機門也是店門,一開便知龍與鳳。那晚上間間豆腐乾大小的店都客滿了,只有二樓那家的吧枱有空位她就坐下來。是家一人主理的威士忌吧,媽媽生是個遲暮女文青,倒酒很隨心、疏爽。吧枱角落有好幾十張CD疊成幾棟,媽媽生示意瑛隨便選播,瑛環顧四周,感覺很適合聽Leonard Cohen,問店主可有收藏,她滿臉歉意說沒有,隨即不知從哪裏搬來更多唱片給瑛挑;卻之不恭,瑛便抽了張Chris Botti,媽媽生頓時如遇知音,喜孜孜地播放出來。瑛點了干邑喝,前面牆上擺着又是看似沒章法的酒藏,漸漸融入了這種波希米亞空氣中,不免將隨傳隨到的想法召喚出來陪坐,這種小營生,不就是她理想的晚年生活嗎?她點了第二杯酒。

無憂日子不會多,離不開留不低的矛盾,在瑛的生命中則是長存的,每隔一段時間便淹上來,她亦接受了此宿命,學懂享受匆匆的歡情。

瑛站在大阪午夜街頭,深深呼吸多幾口清鮮空氣,準備好明日回到現實,和那些血淋淋的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