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周記】
對於一個脂肪百分比只有8%、極度怕冷的瘦削男生來說,首次經歷攝氏零下20度,感受如何?最高只到過海拔4,000米,要一下子再躍升1,400米,這個關口,又能否安然跨過?「隨遇而安吧,一切明天自有分曉。」瑟縮在陀隆費迪旅舍大廳火爐旁,我這樣安慰自已。太陽下山後,溫度急降十多度,穿上所有的禦寒衣物,還是感到陣陣透心寒氣,頭也冷得有點發麻。
海拔4,450米的陀隆費迪(Thorong Phedi),是翻越尼泊爾安娜普納大環徒步路線最高點、海拔5,416米的陀隆拉埡口(Thorong La Pass)前最後一處具規模的住宿地。雖然曾兩登海拔4,000米的東馬神山,也多次行走於3,000米以上高山,沒發現有高山反應,只是何時會達到自己的極限,實在是未知之數,頭痛的出現,也讓自己擔心是否高山症的徵兆。我是個隨緣的人,一路上看了不少壯麗風光,已是不枉此行,雖然離埡口已經不遠,若身體狀況不允許,就此回頭下山,亦無憾了。
氧氣稀薄 跌破零下二十度
跨越陀隆拉埡口的過程,漫長且費力,除了是一天內急升970米後再陡降1,620米的大起大落,主要還是那5,416米的海拔高度,更要面對高山天氣的變幻莫測。深冬時厚厚積雪固然會令埡口無法跨越,春秋兩季突然颳起的烈風,教人無法站穩,也令溫度瞬間急降攝氏二十多度。不少被迫回頭折返的徒步者,若非由於高山症的困擾,便是遇上急劇轉壞的天氣。十月下旬至十一月底,安娜普納山區天氣相對穩定,但此時已是十二月初,入夜後山上已經頗為寒冷。一夜睡不好,做了好多的夢,夢見自己在嘔吐、頭痛、無法走直線……都是書本上形容的急性高山症症狀,內心憂慮,其實一直揮之不去。
凌晨四時半出發上路,滿天燦爛星光,無心欣賞,攝氏零下十度的空氣中,沿着急陡碎石坡上攀,向高地營(High Camp)進發。水平距離只約十六公里的路,卻是大起大落,更要命的是氧氣稀薄,呼吸不暢順,只能一步一停一深呼吸地,以龜速前進,抵達高地營時,400米的上升高度,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之後的路稍為平緩,風卻頗大。摸黑進入荒漠般的亂石地帶,山路沿河谷伸延,路旁不時有大片積雪。這裏是干納河(Kone Khola)上源,眼前只見一條亂石堆中的小溪,上游直指冰川底,定神一看,溪中水全結成冰,彷彿是時間給凝住了。
我把照相機塞入懷裏,以體溫保持它正常運作,此時氣溫已跌破攝氏零下二十度,出娘胎以來首次經歷的最低溫度,不過身體已冷得幾乎沒有感覺,零下二十還是二十五度,大概也沒大分別了。呼吸不太暢順,不得不把包裹着口鼻的保暖頸套拉下,用力大口吸入零下二十度的寒氣。漸漸地,只感到肋骨之下,胸腔中只剩下一團冰冷,透心徹肺的冰冷,那幾乎空白一片的腦袋,指揮着殭屍般的身軀,機械式的向前走。「不能停步,不能停步。」腦海中有個聲音不停在提醒,很清楚,只要稍作停頓,尚有微溫的身軀便會冷卻下來,苦寒難當之餘,恐怕不能再次發動起來。
捱過苦寒 方有毅力越新高
東邊天空泛起魚肚白,晨曦中的雪山,金光閃耀,襯托着藍得難以置信的天空,美得不可方物,昏睡狀態中忽然驚醒,也顧不得嚴寒,脫下手套,從懷中取出照相機,手指在瞬間變得冰硬。出發後四個小時,太陽早已出來了,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爬上雪坡時,只覺很冷、很累,情緒也跌落至最低點,身邊壯麗景色,竟然連照也不想拍了,只希望盡快走完這一段好像永遠走不完的路。
行屍走肉般走了五個小時,九時二十分,陀隆拉埡口終於在望。家人常說,登山,根本就是「攞苦嚟辛」。山上美景,的確並非必然,起碼有一半的山旅,是獨自在淒風苦寒中走過。登山如人生,是一場不停的磨練,非為站上高峯的虛榮,也不保證有美景的回報,辛勞,卻是注定的。山給予的最大回報,也許就是自信,讓我知道,有能耐捱過苦寒,足夠毅力翻越新高。
撰文: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