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秒 - 區家麟

五 秒 - 區家麟

最近,有人談起那五秒的空白。

那五秒,就是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回歸大典中,英國國旗降下以後,中國國旗還未升起,那靜默的五秒。

那五秒,就是一個殖民統治者離去,另一個殖民統治者還未來,那空白的五秒。

找不到那是源於何人的感觸,他也許是一位詩人,也許是浪蕩維港百年的香港之魂;那五秒鐘,他念念不忘。

他說,那短暫的五秒中,他瞥見了香港。

為了看一眼久違了的香港,我趕忙上網,找來回歸大典的舞台,當英國國旗徐徐落下,《天佑女皇》奏完,確實有數秒靜默。當年目睹歷史時刻的香港人,不會想得太多;那五秒,很自然,就像電影完結字幕升起的留白,言有盡而意無窮,思如泉湧一刻,讓人透半口氣。但官方歷史鏡頭中,那五秒有一半時間凝住了查理斯王子的大頭,他一貫皺眉,眼神遊離,絕對沒有什麼千年一嘆歷史湮雲之類的感思,而是一臉不耐煩,掛念着大不列顛號上的美酒與大床,我大英帝國殖民地來來去去不知凡幾,什麼大場面未見過。

那五秒,在中國官方認可的論述中,卻變成扣人心弦的驚慄片。回歸大典劇本中,每一個人在那一秒做什麼都全部寫好,可恨的查理斯王子發言超時,為了補救,《天佑女皇》加速奏樂卻又追回來多了五秒。怎麼辦?官樣文章記住了現場總指揮的擔心:國歌不能立即就奏,因為時間未到,那麼那空白的五秒香港主權誰屬?要是有個炸彈飛過來,由誰來管呀?五秒鐘能想那麼多,應該是政治正確的奇才;把一首歌一支旗看得那麼重,從回歸第一秒就告訴你,一種陌生的戀物癖政治文化降臨。

沉默了五秒,《義勇軍進行曲》準時響起,and the rest is history。

香港,真的是只存在於那五秒鐘嗎?不止。

那動人時光,不願常回看;也許,英治的最後十年,我們曾經瞥見香港。

那些年,即將遠去的殖民主子,無心戀戰,無暇管你;未來的殖民者猶在熱身,謀定而後動,造就了自由光輝香港。

那時代,爭取民主自由,不須避忌,沒有人起你底,沒有人口誅筆伐,沒有黨媒瘋狂抹黑,沒有人指控你勾結外國勢力;那時代,家庭朋友沒有撕裂,警察值得信任;六四隨便紀念,自由香港成為異見者逃亡基地;我們懂得拍翼,嚮往無拘無束地飛翔。那是一個努力會得到回報的香港。

當時只道是尋常,昨日之日,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