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物誌】看不到時間的鐘 - 鄭天儀

【詠物誌】看不到時間的鐘 - 鄭天儀

看不到時間的鐘,跟太陽能電筒、壞了的人、disconnected的政府,有甚麼分別?不都是無卵用的東西嗎?

慣了每個秋都跑去台東黏着太平洋放空一陣。那天傍晚走進長濱一家毫不顯眼的小茶館,坐在吧枱映入眼簾的除了野果、飄流木,就是牆上的一個鐘,顯示時間是5時47分46秒。我們和阿美族美女店主凱莉由一分鐘朋友開始,東拉西扯的聊到不亦樂乎,再抬頭瞄一瞄鐘,為甚麼還是5時47分46秒?是撞邪還是我老眼昏花?

慢慢活着 忘掉時間

「慢慢活着,跟着部落我的時間。」我把目光移到鐘旁的玻璃,發現了這句話。原來,不是地球忘記轉動,是有人故意把光陰定格。

「買了這個鐘回來,它總是間歇停頓。嘗試換了幾次機芯它仍然如此,我索性把機芯拆走,讓它永遠停在這瞬間!人生就是不停的追逐時間,何不暫時忘掉時間,好好慢活?」一身原住民服飾的素顏凱莉,一邊搓着她自家製的麴櫱(釀酒中酒母製成的丸子),一邊不慌不忙地說。

曾經,凱莉也是個絕色都市儷人,念時裝設計的她在台北從事相關工作,周遊列國爭分奪秒的為企業掙錢。「我的心沒有在城市,都市只適合工作、賺錢,我需要生活,所以就裸辭回鄉了,更重要是我想照顧家裏的母親。」是城市的冷漠,趕走凱莉回部落找尋歸屬感。如今,她毋須濃妝艷抹,偶爾會自己手作精油口紅。

某天,她與部落好友聊天時,二人喝到微醺時互相挑機,「敢不敢,你用烤肉,我用茶,去我家農地擺攤?」於是二人就擺起小攤子「賣肉」(還有茶)。由於彼此白天都有工作,開店時間都在假日午後,還要二人都有空、天氣好,才能幸運遇見「烤茶地」。後來,為了不讓客人撲空,她們才決定在長濱街上找店面。

可是,就算開了這小小的茶酒館,能否幫襯也講緣份,因為開店兩年多,她倆還是下班或假日不用約會的日子才開舖,最好預約,不期而遇。

要喝甚麼茶你可以點,你獲分配到怎樣的酒,則完全看主人的心情。她會用上自家製「凱莉釀」配上氣泡酒或其他飲料,那天我被配給的是凱莉釀加新鮮檸檬汁,非常醒腦。這裏也沒有固定的菜單,你餓了碰巧店主也餓,她會利用部落的在地食材隨意弄個甚麼給你果腹。

荒野之中 遇見曙光

長濱的夜晚,沒有夜生活,獨獨就只有這家唯一亮着溫暖黃燈的小店,遊客聚在一起每晚圍爐取暖、聊生活。凱莉說,她想給旅人一種「在荒野中遇見曙光的那份溫暖。」來光顧的有歐洲大學生、失意的人、流浪的心,有次還來了五個神父。有時,她們會搞unplugged小型演唱會、讀書或念詩會,更多時這小小的空間會變成舞池,原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席地而舞,交換故事,活像長濱版的「深夜食堂」,瀰漫着濃濃的人情味。

臨走時我再看了一眼牆上那個「看不到時間的鐘」,想起了布拉格那哥德式建築的老市政廳外牆上的天文鐘,那鐘至少有六百年歷史吧!傳說天文鐘當年備受讚譽,執政者為了確保其舉世無雙,竟刺瞎了工匠雙眼還把他流放,以防他再施絕活製作另一件。工匠臨死前觸摸了這曠世巨作,天文鐘就在他斷氣那刻停止轉動,從此沒有人能夠修好這鐘。

在時計裏看破一生渺渺……執政者心眼盲了,知道時間又如何?知道,卻看不透。越來越多人看電腦、手機上的時間顯示都變成了電子化,在一堆數字中自負、犯錯、享樂、然後死亡。

「烤茶地」有一隻酒杯寫着「歡迎儲蓄」。究竟是儲蓄金錢好,還是記憶好呢?凱莉在問。

撰文: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