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到維也納大學開會,穿過大街小巷,想起了《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裏面Celine與Jesse在維也納的浪漫一日遊。電影距今已經25年,主角兩人早在2013年的第三部電影——《愛在午夜希臘時》中,都說明了:不論是故事劇本抑或主角本身,年輕再美好也不過短暫。但維也納這城市卻幾乎能夠保持原貌,同樣的街景、同樣的電車、同樣的唱片店,除了從以往社會民主黨變成偏右的人民黨執政之外,看起來歲月依然靜好。
維也納大學在舊城區內,而整個舊城區、包括了國家歌劇院、市政廳、國會等等,都是由環狀大道所包圍。環狀大道本來是維也納城的圍牆和護城河,抵抗過土耳其鄂圖曼帝國的入侵。19世紀,政府將維也納的範圍擴闊至城牆以外,因此拆下城牆,建成環狀大道,將政治、文化、知識等主要建築,都建在大道之上。
到了維也納後,來來回回走在維也納非常有名的環狀大道(Ringstraße)之上。寬闊的環狀大道其實又是所謂的「林蔭大道(boulevard)」,林蔭大道出現在歐洲不同城市的規劃之中,其實又跟我們今天香港人熟悉到不得了的「示威路障」,有很大關係。音樂劇《孤星淚》的抗爭神曲「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其中一句「Beyond the barricade is there a world you long to see」,所謂barricade指的就是路障。群眾走上街頭的社會運動,對抗全面武裝的國家機器。一邊脆弱如雞蛋,一邊堅固如高牆。觀乎近半年來的街頭衝突,每一個示威者所設下的路障,都是就地取材,將垃圾雜物堆砌而成,即使燃燒起來,其實也不怎樣抵擋得住,視覺效果勝過實際作用,是抗爭標誌多於反抗戰術。
同樣在19世紀,做過法國總統和皇帝的拿破崙三世,在巴黎市內將道路修建擴闊,鋪成林蔭大道。一方面看起來有氣勢,但更重要是:道路愈闊,萬一有示威運動或衝突革命,群眾設置路障的難度就會愈困難。我「留名等睇」政府參考兩百年前的做法,擴建彌敦道,Nathan Road變成Mi-dun Boulevard。一防示威者,二來達成「轉型正義」,功德無量。
不自覺地提到醜陋的香港政府,還是說回美好的維也納。維也納大學和維也納這個城市都一樣,古老之餘更一直是世界上文化、知識的核心所在。跟着三十年前就在維也納讀書(隨後在維也納大學取得博士學位)、現在長居台灣任教的金立群教授,在大學走了一圈,聽他娓娓講出維也納的歷史,幾乎城市內的每一角落都有故事,從食水到地下水道,到每一座大廈建築,都是一堂歷史課。
維也納大學校舍裏面的一個小廣場,擺滿這幾百年來曾經在大學就讀或任教的名人雕像,走完一圈見到無數在不同領域範疇見過的名字,像以前在物理課中見到的Christian Doppler、哲學家Karl Popper,還有Sigmund Freud、Joseph Schumpeter、Friedrich Hayek等名字,再數下去你會以為我在呃稿費。這些雕像除了都是大師,而且都是男性(九成以上),而這也反映了維也納一直都有性別歧視的問題(全世界也有同樣問題,但維也納特別嚴重),像維也納愛樂樂團到現在也是充滿男性團員,按2012年的一個統計,女性團員只佔樂團成員的6%,非常嚇人。
雖然來維也納以開會為名,但實際上是以「文化之旅」為實。因為維也納愛樂樂團出訪亞洲,換成來自德國的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作客金色大廳(Wiener Musikverein),由楊頌斯(Mariss Jansons)指揮,演出布拉姆斯的第四交響曲。臨急臨忙買不到好的座位,只能買到舞台上右手邊、定音鼓後的加開座位,從譜架與譜架之間望向指揮,差點以為自己是樂團一份子,在樂曲完結的時候跟着大隊站起來接受觀眾歡呼。
除了金色大廳,還看了維也納國家歌劇院(Wiener Staatsoper)演出威爾第的《馬克白》,由杜明高(Placido Domingo)飾演馬克白。能夠現場看到78歲的杜明高是非常難得,但這難得背後卻另有故事。幾年前捲到古典音樂和歌劇界的「#metoo」浪潮,杜明高是其中一個備受指控的人物,開始了調查的同時,杜明高在美國的演出和職務都全面取消(有自己取消,也有「被取消」)。
不過,雖然杜明高看來不會再在美國演出,但至少在歐洲仍然很受歡迎。像維也納國家歌劇院就沒有因為#metoo指控而取消合作,相反,歌劇院更將演出進行網上直播、發佈至全世界。調查雖然還未完成,但我們可以看到美國與歐洲對#metoo運動的做法,其實已經很不一樣。
離開維也納,登上了開往德國的火車,附近坐了一對不斷用德文吵架的夫婦,非常討厭。我想看看有沒有人可以陪我到餐廳車卡避一避難,但坐在附近的都是老人;而這列火車,也沒有餐廳車卡。
(注:本欄每周由不同作者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