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約劉頴匡做訪問,他說自己身在外地,未知自己何時回港。8月24日,他作為觀塘區遊行發起人,在遊行完畢後與其他義工被圍捕,最後「踢保」成功,然後早前再因7.1示威活動而被捕。剛踏入26歲的他,面對檢控,只抱着平常心,由決定站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已料到會被清算、拘捕,但看見岑子杰被襲擊至重傷,他心裏還是充滿着不安和恐懼。
記者:梁嘉麗
攝影:梁志永
我在新屋嶺的16小時
踏出新屋嶺扣留中心時,天色漸暗,劉頴匡此時才看清楚中心的周邊,原來有一些廢棄了的村屋,在蜿蜒的小徑上走着,出口就在不遠處,兩邊都是大樹,百鳥群巢,而他,亦終於可回家了。
穿過那道鐵閘,他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親友,而是傳媒,他笑了,說自己當時腦內一片空白,面對鏡頭根本不懂說甚麼。時間回到46小時前,觀塘遊行完畢後,他跟十多名義工在觀塘海濱收拾遊行物資期間,被警察截停,然後搜身和搜袋,有義工嘗試跟警方理論,他卻從旁聽見警察接收指令,說如果沒發現武器,便可放行,怎料警方突然說要以非法集結拘捕所有人,他們面面相覷,只能乖乖被押上警車。
在警署拘留30小時後,他們又突然被帶上旅遊巴,「我哋完全唔知自己會去邊,第一晚喺觀塘警署已錄晒口供,第二日等保釋,但凌晨2點突然叫醒晒我哋,要『打包』,即係包好晒所有物品要我哋一齊帶走,但要去邊就完全唔知」。當時新屋嶺警暴的傳聞甚囂塵上,他說大家都非常恐懼 ,形容自己是「震住等」,所有人然後被押上旅遊巴,有些義工打電話給家人,甚至交低了身後事,他們都已準備一去不返了。
經過大約一小時的車程,他們終於到達,「一落車,好黑好黑,伸手不見五指,凌晨四點咩都睇唔到,連街燈都無,有人用電筒強光照射我哋,要我哋搭住膊頭行」。他形容情況就如進入集中營,不知道下一秒將會發生甚麼事,當踏入建築物的門檻時,他知道,自己已在新屋嶺了。
「好凍,入到去震晒,好似行入冷凍倉咁,然後又再次被搜身。」在拘留室內,他和十幾個男同伴一起睡在一張大石床上,環境就如監倉,倉內只有一個踎廁,沒有洗手設備和廁紙,亦沒有窗,「裏面無閉路電視,又荒山野嶺,登記倉內嘅鐘又係壞嘅,所以完全唔知幾點」。那16個小時,他認真地感受到度日如年的意思,最後能夠安然無恙地走出來,他舒一口氣,直至見到女朋友那一刻,他才定下神來。
經過這件事後,他覺得到場「聲援被捕人士」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經歷48小時的拘留後,踏出拘留中心的一刻,要是看見有人在等自己,其實是很開心的。
寓所外被淋紅油恐嚇
因曾為幾個遊行申請不反對通知書,劉頴匡知道自己已成為目標,家門被潑紅漆,對方手段低劣,他感到不妥,而且遊行申請人鍾健平及民陣召集人岑子杰相繼受襲。他開始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更說有朋友透露,自己是「on the list」,「有人警告我要走,仲預告我會受到更高程度嘅暴力」。在無可奈何下,他離港一個月暫避,直至9月20日才回港向警署報到並「踢保」。
有沒有想過就此一去不返?他說的確有想過,因為面對的不只是監禁,而是人身安全受到極大威脅,「不過評估完,又唔想一世喺外面做逃犯,於是都係決定返嚟踢保」。回來後,相約出來做訪問,他神態明顯比8月輕鬆,也許因為已過了某個心理關口。被暴力襲擊,他已有心理準備,更說自己那僅有的名氣,能讓他可負上多一點責任,「如果我受襲,相對其他冇人識嘅細路,絕對係划算啲!如果係普通人被人打到爆缸,關注有限,我哋被人打起碼可能上到新聞」。
雖然面對暴力威嚇,但他沒有放棄這個協調者角色,踢保後繼續為各個遊行申請不反對通知書,「係擔心黑社會搞我屋企人,不過我爸媽話唔使驚,佢哋就傳統啲喇,會勸我唔好搞」。
為鬥氣創本土社
要他「唔好搞」,難過登天,從中學開始已決心要投身政界,當時的老師是譚凱邦,「佢建議我加入新民主同盟,咁我覺得入政黨可以學到嘢,就加入咗」。對於一個中學生來說,加入政黨是一個極大的衝擊,理想中的「政治圈」與現實,大相逕庭,剛巧又碰上雨傘革命,「雨傘時我行得都幾前,會食胡椒噴霧,黨嘅方針當然係會保守啲,影張相就當去咗?我係睇唔過眼嘅,所以漸漸會同黨有分歧」。
當時他擔任沙田區的地區主任,正籌備參選區議會,政黨內部亦希望他花更多時間於地區工作,但當時才21歲的他,熱情卻不在地區工作而是在街頭,「嗰時細個,包拗頸,覺得雨傘革命咁大型嘅社會運動,一定比地區工作重要,自己唔係身處香港嘅和平年代,路線同政黨明顯唔夾」。在選舉與波瀾壯闊的社會運動之間,他選擇了把更多時間投放於社運中,這次讓他與新民主同盟首現裂縫,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年後就因「退聯事件」最終與政黨分道揚鑣。
在中文大學讀書時,劉頴匡創立了「中大本土學社」,因着「本土」之名,到了今天依然受建制派和左報攻擊,動輒被扣上「港獨」的帽子,尤其是近月抗爭運動中,他屢次出現於鏡頭下,自然成為一個非常「方便」的攻擊對象。今天再次說起這個四年前成立的組織,劉頴匡抿嘴一笑,「其實係一時鬥氣而成立嘅」。
他說自己從小就喜歡辯論,當時中大想引入連鎖咖啡店,他極力反對,而本土學社就是跟學生會交鋒而衍生出來的產物,「當時中大學生會啲聲明好『左膠』,例如新移民綜援案,我哋係極力反對,佢哋竟然出聲明支持由七年縮短至一年,真係好嬲!於是毅然成立本土學社,希望同學可以討論,反思整個機制嘅問題」。但學社始終都不是政黨組織,只希望在「大台」以外發出多一個聲音,事過境遷,他說學社早已沒有再運作,卻成了他個人歷史中殘留的一塊碎片。
揭選舉荒謬制度
「着草」期間,他得悉選舉呈請得直,卻沒有太大感覺,今年才廿多歲,說起話來已相當老練,言詞間竟帶點滄海桑田。中學入政黨,大學自組本土學社,入黨一年就退黨,2018年申請參選立法會新界東補選被DQ,席位後來由范國威當選。報道指二人交惡,隔空罵戰,直至上月選舉呈請成功,他們的關係似乎依然膠着,五年已過,以為早已互不拖欠,但二人的瓜葛,卻是剪不斷理還亂。
他解釋,自己跟范國威並無心病,「喺黨裏面,佢教咗我好多嘢,對政界嘅好多知識都係從佢身上學返嚟,立場有分歧其實好正常。我哋年紀、背景唔同,我進取啲,佢較保守」。
雖說心中沒有刺,但回到補選話題時,他卻禁不住說,其實並不認同范國威當年出選,「佢同梁頌恆立場唔同,主張又唔同, 呢個係事實,本土派被人DQ,就應該搵返個政治立場、理念相近嘅人出選,所以我唔支持范國威參選」。雖然不認同,但他提出選舉呈請並非為了奪回議席,只想展示現時選舉制度的荒謬,「主要係想法庭劃出一個準則,到底選舉主任點解可以有權DQ參選人士,到底點先可以選,所謂的『港獨』準則係咩嘢、球例係點,一定要講清楚」。
法庭判處選舉呈請勝訴,主要基於選舉主任認為他支持港獨,卻在未給予機會解釋立場下裁定其提名無效,「法庭用選舉主任程序失當嚟判,因為咁係最少爭議嘅,法官好醒目」。塵埃還未落定,范國威早前決定向終審法院提出上訴。
灑淚相約手足煲底相見
從他眼中,看見了堅定,雖中學已加入政黨,但他說自己從來沒想過要成為政治人物,全因現實問題,根本無法「搵食」,中文系畢業的同學,不少都是教書、做公務員,生活穩定,而他卻選擇做自由工作者。雨傘後,他患得患失,情緒一直低落,覺得社會運動難以衝破79天的佔領,直至6.9,他心中那團火再次燃起,「我哋要信呢次係最後一次爭取民主,一定要盡力,如果再失敗,唉……有錢就移民,無錢就跳樓」。
9月尾,劉頴匡再次被捕,被指於7.1立法會示威期間觸犯串謀刑毀及進入或逗留會議廳範圍兩項罪名。那天差不多12點了,他在煲底,拿着揚聲器叫大家盡快離開時,情緒失控地哭了起來,直至有人搭着他肩膀,說大家一起走吧。他抹乾淚水,承諾眾人,他朝必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