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還是董先生未退休時,要我週日也來蘋果樹下坐一坐,寫一個千字小欄,談談編書印書的事,以書會友。一時貪玩遂應承下來,自己訂下原則只寫書人書事,述而不作。這樣一週一篇竟不覺經年了。幾年來書未因此多讀幾本,書友倒是交上了幾個飽學之士。每週匆匆交稿,不學無術,常常捉襟見肘,鬧的笑話太多了,有時候還差點捅出漏子,趁此終結篇,謝謝師長書友的指教。
記得是去年夏天,因得北京書友董明惠贈一套三卷《陳子龍集》,得意忘形,匆匆草成短文以記其事,行文無意涉及陳寅恪孫康宜的錢謙益柳如是研究,董先生一向勉勵晚輩,看到專欄後隨即來信,措詞委婉:「讀了〈夏日風雨有感〉,甚紮實。陳寅恪材料局限,精力衰微,不忍深責。孫康宜當年我寫信婉轉提醒她落墨小心,她總是大大咧咧,見樹不見林。那時候浮現的新材料,遠比陳寅恪所見充裕,陳先生可以錯,我們這代人不應該跟着錯……」,董先生還順筆要我去重看余英時寫的陳寅恪論柳如是。我冒了一身汗還未乾,又接到中大中文系嚴教授來信:「大文看得高興!多年前林玫儀老師命我寫一文,資料看了一堆,本要把陳寅恪孫師康宜的瓜葛、陳柳錢柳詞、今見新文本等問題作一次解決,後來事忙,寫了初稿一部分就擱下來了。」嚴教授補說的話才是正話:「只是,陳柳傳和孫師大著的關係,最好不要再提,不要再提……」
嚴教授是大學唸本科時的大師兄,其後負笈耶魯,輾轉台北中央研究院,幾年前回到母校作育英才,亦師亦友,平日他教學研究兩頭忙,我不敢去叨擾求教,這「梧桐河畔」小專欄無意間成了我們談天的話題和天地。比如不久前,小欄寫到趙園兩大卷新書《非常年代》,那是一部非常殘酷的文革歷史敍述,趙園明清士人研究成名退休後,以「非如此不可」的堅毅,完成兩大卷文革研究。我的小欄文末,為了自己不至於被血淋淋的歷史摧毀,引述了趙園自己一段抒情的文字作結。嚴教授和趙園果然是明清研究同行,惺惺相惜,眼光犀利,說這一段話妙絕,是所謂的historical memory的真實與建構性的metaphor。嚴教授和趙園一樣,出入現行古典,有一回因我小欄寫到《知堂回想錄》,他來信說,「當年在耶魯史景遷老師課上寫過一篇知堂舊詩和《知堂回想錄》paper,完全記不得寫了甚麼了,老兄出版《回想錄》critical edition,真好。」
真正好的還有,五四百週年重印《知堂回想錄》,讓嚴教授詩興大發,寫出了一首好詩。且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了,發表於此公諸同好。詩曰:「五四風雲剩趙家,如今若箇筆生花?德功無量也無價,不枉知堂說苦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