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四大寇」 - 許禮平

關於「四大寇」 - 許禮平

「四大寇」在近代史上已是專有名詞,指的是「孫文、陳少白、尢列、楊鶴齡」。但近年有些史論文章卻把「四大寇」的「四」廣延為「六」。

如:傅國涌著《百年辛亥》(2011版)第289頁謂:「青天白日旗本是1895年興中會發動未遂的廣州起義前夕,由孫中山最初的同志、『四大寇』之一陸皓東設計。」在此,增加了一個陸皓東。

又,《近代中國與近代湖南》(2007版)論文集蒐有彭先國《論辛亥革命中資產階級革命黨與會黨的聯合》,論文中說﹕「享有『四大寇』譽名之一的鄭士良『自少投入洪門三合會,頗得眾心』。」

在此,「四大寇」又增加了一個鄭士良。本來四大寇是孫、陳、尢、楊,如今加上鄭、陸,那是說「四」得「六」了。

上兩例也許率爾操觚,可算是無心之失。但有些文章的錯誤卻是有所故意的,是有心之失。如:

台灣正中書局出版的《中國黨派史》(1983版)其第695頁說:「國父孫先生與尢列、陳少白、楊鶴齡等四人,為革命四大寇,曾通令緝捕……。」

這在「四大寇」之前加上「革命」,那就令人惶惑了。作為專用名詞的「四大寇」還要再有「革命」和「反革命」之分嗎?

又一例是發生在海峽的這一邊,有書名《羊城杏壇憶舊》,其第192頁有云﹕「當腐朽的清王朝,屈辱於帝國主義侵略的時候,和孫中山一起被清廷稱為四大寇之一的陳少白……。」

但「被清廷稱為」這說法該是那位作者的杜撰。為什麼一定要強調是清廷主動稱之呢?大概執筆者要表示自己立場,貶義之詞都該記在清廷頭上。但這種「私意」卻違反了事實。

陳少白《興中會革命史別錄》(《興中會革命史要》附錄)第十一章《四大寇名稱之由來》說:「初楊鶴齡與尢少紈同學,既至港,在楊處識予,後由予介紹之於孫先生,每遇休暇,四人輒聚楊室暢談革命,慕洪秀全之為人,又以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洪秀全未成而敗,清人目之為寇,而四人之志猶洪秀全也,因笑自謂我儕四人,其亦清廷之四大寇乎,其名由是起,蓋有慨乎言之也。」陳氏是夫子自道,說得十分清楚,是「自謂我儕四人,其亦清廷之四大寇乎」?並非《羊城杏壇憶舊》作者所說「被清廷稱為四大寇」,是由清廷作出的稱呼。

再看「四大寇」之首的孫中山說:「予與陳、尢、楊三人常住香港,昕夕往還,所談者莫不為革命之言論,所懷者莫不為革命之思想,所研究者莫不為革命之問題。四人相依甚密,非談革命則無以為歡,數年如一日。故港澳間之戚友交遊,皆呼予等為『四大寇』。」(《建國方略》心理建設第八章「有志竟成」)孫中山說「四大寇」這詞是戚友叫的,意思說這指「暱稱」了。

再看接替陳少白而主持《中國日報》編務的馮自由(李煜堂婿)說:「興中會成立以前,孫總理、陳少白、尢列、楊鶴齡四人恒假香港歌賦街楊耀記商店(鶴齡先代所遺)高談造反討滿,故有四大寇之號,時人輒稱造反作亂者曰寇。楊耀記店夥聞總理等放言無忌,遂以此名稱之,而四人亦居之不辭。」(《革命逸史》第一集「尢列事略」)

在此,陳少白、孫中山、馮自由三人所說雖互有詳略,但並無扞格,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三說交疊相加,那就接近於廬山真相了。只是店夥那「四大寇」一詞亦可有別解的,在《清稗類鈔》「廣州方言類」條下有說﹕

「四大寇,猶言四大強盜也。外省人落魄者,結成團體,以乞食為事,如有喜事,必來送喜,其實乞賞錢也。」另在《清稗類鈔》「乞丐類」又說到﹕「四大寇,廣州有之,丐也。丐而以寇名,喻其兇惡也。初由四人倡之,故曰四大寇。若輩非粵產,皆外江老,宦粵官吏之子孫,窮無所歸,流落於羊城,以行乞為事者也。然其行乞有異於常人,必擇巨室之有慶弔事者乃往。若為需次人員之私寓,不論其為何省人,輒認為同鄉。既至,則呈遞手版,向索賞錢。手版書姓名、籍貫,上冠以先代之官秩名號,例如原任南海縣某某字某某之子某處某某是也。其來也,率衣長衫,趿破履,而結黨多者,至數十人,非銀幣數十圓,不去也。」

據此揣拊,楊耀記店夥出此謔稱,是挪用了一種「賴着礙主人」的社會觀感,當然,笑謔之言,更不會是完全能對應解讀的。

傳統說「四大」,往往是指等量齊觀的事。但楊耀記店夥口中的「四大寇」却非如此。前引陳少白《四大寇名稱之由來》的末段有說:「實則縱談之四大寇,固非盡從事於真正之革命也。而乙未年廣州之役,楊與尤皆不與焉。」就是一則陳少白以「四大寇」而反向「四大寇」所作的負評。那讓世人知道「四大」當中是有水份的。

關於尢列和楊鶴齡的吸食鴉片卻是可供一噱的。馮自由在《尢列事略》有這樣的描述:

「尢志在運動工界,恒於煙館賭徒中宣傳革命排滿,遂亦漸染阿芙蓉癖,久之,每有所得,輒購阿芙蓉膏若干,燒肉麵包各若干,歸寓閉門停業高臥不起,必俟黑白二米(時人稱鴉片曰黑米)俱盡,然後重理舊業,然就診者固門庭如市也。」

尢列之嗜鴉片, 是因「宣傳革命排滿」,為革命而犧牲自己,染此「阿芙蓉癖」了。而楊鶴齡也一樣有「阿芙蓉癖」,知之者較少。後來,家人說他戒掉了,而且臉色也紅了,但那已是孫中山逝去之後的事了。

一八九〇年孫中山曾上書鄭藻如,提出興農桑、禁鴉片、辦教育等建議。此時正是「四大寇」昕夕相見之初,是在楊耀記縱談吹水的年代,禁煙建議,又未知是否由「四大寇」共商參詳的?

(注:本欄每周由不同作者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