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的時候聽到過一句話：「千萬別輕易相信三十歲以上的人。」因為能夠活出這個年紀，多多少少練就了一套損人利己的技巧。至於我自己，年齡雖然已屆古稀，心靈尚算年輕，起碼看到你們勇敢的抗爭活動，總算沒有無動於衷。我今天要把想說的話先說了，也顧不得你們或許並不完全同意。
是時代選中了你們，而不是你們選擇了這個時代。但是你們勇敢地回應了時代的選擇。勇氣是一切德行之母。善良的人如果沒有勇氣，結果也是等於零。香港的確面臨了一個大時代，我們今天每一個人所作出的選擇，都會受到歷史的裁判。首先，讓我說明，我尊重每個人憑自己的良知作出的選擇，我自己尤其沒有資格去判斷別人。我只是知道自己無意去做一個拒絕選擇的人，像但丁「神曲」裏面那些保持中立的人一般，天堂地獄皆不容。還有，我在香港做了這麼多年的老師，看到手牽手的年輕人當中，肯定有我學生的子女；他們就是香港的臉容，活生生的，就在我的眼前，我沒有辦法裝作不見。我不願意有一天重回香港，愧對你們。
和許多和我一樣出身於中下階層的同輩，我們多數不談政治，也好像說有這個需要。我們年輕的時候可以做各人喜愛的事情，有人從商賺錢，有人談文說藝；肯用功的可以讀書、就業、戀愛、成家，經營自己看似還算安穩的個人天地。但是你們連這些機會都給剝奪了。像你們這樣正在大好年華，難道不願意開開心心去求學、交朋友、談戀愛、唱歌旅遊？是誰出賣了你們？你們看得很清楚：官商勾結，地產霸權，貪官污吏，無恥政客，為富不仁；你們也想參政，卻一再被無理DQ，甚至拘捕逼害。這許多成年人曾經在昨天的香港得到了好處，卻又面不改容地把你們的明天來出賣，一邊還厚顏地打着愛港愛國的旗幟。我們這些成年人已經有過了我們的機會和好日子，而你們才剛剛開始，就受到了打壓。你們好像莎劇裏面的朱麗葉，突然驚覺一無所靠，於是就在一夜之間頂天立地和這不公義的世界作出抗爭。
抗爭可是長久的事，不能單靠高漲的情緒和浪漫的情懷。這些都是人之常情，都有鼓舞作用，但是不能光靠這些。舉世的支持也叫人欣慰，但是一雙眼睛要看清楚，腦袋要保持清醒。我聽過周保松教授的「自由之夏」的演講，我覺得他真是個性情中人。我同意他說的：短期悲觀，長期樂觀。挫折肯定會有，甚至失敗也不要驚異。不要把正義和暴力混淆了。抗爭示威的時候盡可能體諒持有異見的人，特別是老弱人士。要愛護比你們年紀更小的朋友，不要讓他們受到傷害。如果你還不夠十六歲，最好還是聽聽父母或值得尊重的師長的意見。不要作無謂犧牲，小心自身的安全。不要太天真，不要輕易相信政客的承諾。美國的年輕人也被政客出賣，出售槍械的商人和政客勾結，罔顧學生生命安全。小小的Greta Thunberg挺身環保，一樣有人罵她。
願你們保持理想，繼續努力，多多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從而找到機會去改善。記得這是持久之戰。我眼見自己的一些同學朋友，年輕時候也有理想，甚至心地善良而有正義感，但是後來都變了。日子長久了，都一個個的肥胖起來，貪圖安逸，作出自私自利的打算。人都是在不知不覺間變了的。這才是真正要時刻提醒自己的。君子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