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有上千隻眼睛 - 林道群

黨有上千隻眼睛 - 林道群

我們讀中文大學的,早在八十年代就上通識教育課,雖然當時這麼自嘲:通識通識通通唔識,但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當政者會把他們的無德無能,怪罪到通識課程頭上來。書生無用,當政者不允許做反而最想做。近來一有閒我就隨手拿起一本大書小書,只要跟「通識」能搭上點邊就行。通識浩如煙海,有精有簡,讀通識的書,可以只挑自己喜歡的段落和句子,也可以不理上文下理不求甚解。

看到網上有人說港鐵頻頻封站加速安裝天眼攝錄機,不知何故想起布萊希特這樣一句話:「黨有上千隻眼睛,我們只有兩隻。」描繪一個全能政治、全面管治的社會,想像一個沒有出路、失去意義的噩夢世界,我則總會想到卡夫卡,卡夫卡總是有些難以捉摸的東西。但有時他的話則說得明明白白,比如他說總是先有鎮暴止亂,後才有所謂的暴亂。

布萊希特在詩集上題詞:「在黑暗的時代,還有歌嗎?是的,還有關於黑暗時代的歌。」他寫〈關於難民瓦爾特.本雅明自殺〉,我讀了又讀,讀了好幾回,漢娜阿倫特說他是足以和卡夫卡比肩的詩人。我是先讀本雅明寫布萊希特,才看到布萊希特寫本雅明的這首詩:「我聽說你舉起手對準自己,/在知道那屠夫快來的時候。/經過八年的流亡,眼看着敵人壯大,/然後終於面對一個通不過去的關卡……幫會頭子們/像政治家那樣昂首闊步。在這些軍械下/再也看不見各民族。//因此,未來在黑暗中而正義力量/奄奄一息。這一切你都清清楚楚/當你毀掉一個可拷打的身體。」

說的是一九三三年希特勒上台,本雅明逃離德國,流亡法國,一九四○年德軍又攻陷巴黎。在納粹追捕下,跑了十多個小時,本雅明又攀又爬到了西班牙邊境,沒有國籍證明,聽到必須押返法國時,本雅明絕望極了,狂吞嗎啡,當即暈厥,醫生不肯收留他這個垂死的人。漢娜阿倫特後來說,他像受到了驚人的詛咒,不斷地走背運,就像一個準確無誤的夢遊者,笨拙的選擇一再把他推向絕境。

我讀的這本通識小書《批判理論》說,本雅明則一直在啟迪、挫敗、教導着尤其是年輕的不受陳規約束的激進知識人。他的著作在遍佈「廢墟」的年代喚起了流亡,而上述他逃離納粹不遂的自殺,給他的人生打下了戲劇化而悲哀的烙印。

「沒有一部文明的記錄不同時也是一份野蠻暴力的記錄」,「只是為了絕望之人,希望才被給予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