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周記】辨色不若明辨黑白 - Daniel-C

【野人周記】辨色不若明辨黑白 - Daniel-C

【野人周記】
攀登劍岳途中,穿越岩堆之際,雲霧忽然湧至,走前幾步,看見腳下岩塊一個大大的暗紅色「×」油漆符號,即時止步。環視四周,霧中盡是一式一樣的岩塊,如陷八陣圖,再細心觀察,不遠處岩塊上有個較為細小的「○」符號,頓時放下心頭大石,轉身繼續前進。有日本登山經驗的朋友都知道,「×」和「○」,是日本登山愛好者在穿越岩堆和碎石坡等暴露和較難分辨路迹的地形時,慣用的路標符號:「×」是止步,「○」即可行,顏色不一定,有時候是紅色,有時候是黃色,更多的是白色,應該是盡量使用跟背景岩石反差大的顏色吧。

一外籍青年在霧中現身,站在自己剛才駐足的岩塊上,狀甚迷茫,看看手中GPS,最後決定向「×」符號方向走。我把他喊住,招手示意我要走的方向,他連聲道謝,看他一身裝備,似是有經驗的登山者,也沒多說甚麼。我走得慢,便讓他先過,步履輕快的他,很快便消失於雲霧中。

由咖啡店至救盲義診

山頂上重遇這位外籍登山客,攀談起來,原來是一位來自美國的交換學生,名叫Paul,在東京學習日文,本身也是攀山愛好者。自己愛在戶外享受手沖咖啡,登山時背包中總會帶着保溫瓶、濾杯、濾紙和磨好的咖啡粉,這位山友原來也喜歡咖啡,即時分他半杯剛沖好的尼加拉瓜水洗「天賜莊園」,話題便從日本登山談到獨立咖啡小店。提到香港經營獨立咖啡店的困難,店主多另有正職,然後扯到台灣咖啡種植因人力成本難與中南美競爭的問題。Paul覺得中南美咖啡莊園工人的薪金較低,工作態度也比較不積極,我便跟他說了香港一個開咖啡店的眼科醫生,在薩爾瓦多探訪咖啡莊園後,決定在當地開展救盲義診行動的事。事緣他遇到有咖啡莊主大罵工人做事不認真,屢教不聽,尤其是男工,常把綠色未成熟的咖啡果子都採下,讓他要多聘人手挑出綠果實。因為眼科醫生的專業觸覺,即時聯想到,經診斷後也證實,工人並非工作態度問題,而是色弱,無法分辨紅跟綠。自此之後,他都會趁到偏遠山區採購咖啡豆的機會,為當地農民義務驗眼。

「其實我也有色弱的困擾。」Paul點點頭說。「紅色?」「對。遺傳的,祖父跟堂兄弟都有同樣問題。」忽然明白,為何先前他站在看來很明顯的「X」標誌前時,卻視而不見。

從色弱至平等對待

色弱是一種很普遍的視障,程度比色盲低。先天色弱通常是紅色弱和綠色弱,基因位於性別關連的X染色體上,故出現在男性身上的比率較大,達8%,且隔代遺傳。簡單地說,視網膜上感應顏色的視錐細胞分紅、綠、藍三類,當其中一種不正常或缺乏,便會出現色弱。有別於完全色盲,繽紛世界在眼中如同黑白電影,顏色深且鮮明時,Paul仍能分辨。「深與淺,我還是能區分的,路上標記,我都依稀辨認得到,就是沒法看到在碰到你時那一堆。」可能久歷風霜,又未有重新補漆,那一處的標記,只剩下暗淺的紅。「還好沿途岩石沒有全長滿苔蘚。」當相同亮度和飽和度的紅與綠色並列時,在他眼中,都是棕色。紅色對常人來說十分搶眼,在紅色弱人士眼中,卻是障礙。

在日本,當環境不適合在岩石上塗畫路標,例如密林之中,又或者路標被掩蓋掉的情況下,例如冬季積雪,指點迷津的,是香港山友比較熟悉的布條,或掛在樹枝上,或縛在插地的竹竿頂。有別於香港布條路標的五顏六色,日本的幾乎都是品紅色(Magenta,近乎紫紅)布帶或螢光粉紅色膠帶,開始時有點不解,後來知道,是讓色弱登山客也可以看得到。「紅色布帶縛在樹上,看來好像是一片奇怪的葉子。」記得一位也有紅色弱的日本山友說,「品紅和粉紅,還可以用深淺來跟綠葉區分。」日本傳統視殘障人士為社會負累,到了今天,在教育機會、就業和日常生活方面,仍得不到平等對待,但在考慮登山安全方面,卻還算貼心周全。

跟我一樣,Paul也在劍山莊留宿,晚飯後到戶外看晚霞,又再碰到他。天邊的艷紅,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棕黃。「大自然賜與的美,不分對象,我卻無福消受,小時候總覺得這不公平。現在卻會感恩,至少我能分得到白晝黑夜。」對,分得清顏色又如何?更重要的,是能辨明黑白。

撰文: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