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夜 - 楊靜

守 夜 - 楊靜

長姊如母,何況她比弟弟年長十多歲。這年他考取大學,她也終於鬆口氣,稍覺輕鬆,暑期訂了長假去歐洲旅行。誰知香港發生這樣大的事,就從法國匆匆趕回香港。無他,想要看緊弟弟。

果然,一向斯文安靜的小弟似乎才迎來叛逆青春期,每日都似吃了火藥一般,精力充沛,情緒緊張。零用錢被用來買DIY Gear,一到周末就不見蹤影,問他去哪、何時返來,只得一句:「放心啦,我會照顧自己。」半夜返來汗味熏天,眼紅紅,不知是哭過還是被胡椒水刺激。她只好繼續假期,在家守着,哪也不去。

每周最揪心就是周末,從周五開始,家裏所有屏幕都開,從蘋果到Now到香港電台,只要有直播的頻道她都打開。先開始她甚至不知要看什麼,但兩三周後,她已能迅速辨認人群是在哪區,警察帶了多少裝備。有時,人群忙碌着築起路障,半個鐘一個鐘過去了,記者也沒有新料要報,只說:「不如現在recap多次……」就在她眼矇矇要睡過去,分貝突然變高,很多人,包括記者都在奔跑,警察來了,人們盡可能散去,也有極少數留在原地,被扭打逮捕。到下周末,被打壞的地鐵閘門又再運作,拆掉的監控攝像機也被新買的替換。城市的傷口表層迅速癒合,然後再被撕裂。年輕人不屈不撓,越發熟練地和警察周旋。這樣貓和老鼠的遊戲,她並不是很懂,功能何在。有時她試圖和小弟討論,可沒說兩句,他就被激怒,惱她是離地中產。

十月一那天,他很晚都沒返來,最後一條語音簡訊說是在旺角,再打過去就是忙音,不知是沒電還是在沒有訊號的地方。公共交通已然停止,馬路上僅有的的士也都不載客,她打電話向朋友借車,對方勸她兵荒馬亂,還是在屋企守着更有效率。一個鐘一個鐘這樣熬,他回來了,腳趾都是水泡,喉嚨沙啞,眼裏分明有淚。

這周五他的腳還是跛得厲害,只好留在家。她在YouTube找到一個頻道能同時看九個媒體的直播,兩人就靠在沙發上盯着,他忽然幽幽說句:「直播看起來真是兇險,這個月害你擔心啦。」她不知怎麼應,半晌才說:「下次出去要更加小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