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提及,文天祥《正氣歌》:「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史官們不畏強權如實記錄,講真話,是正氣的開始。
但當講真話,統治者不理會,還毒手鎮壓,可以怎樣?文天祥續寫:「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由春秋戰國到秦漢,貫穿時空,簡冊、筆桿、鐵椎和旄節,四件聖物照耀古今。
張良計不只過牆梯,為對抗暴政,他曾與壯士在博浪沙埋伏,趁秦始皇巡行車隊經過,施以一百二十斤鐵椎雷霆一擊,飛椎從天而降,猶如彈道導彈,可惜誤中副車,但足令秦皇喪膽、天下震動。張良自此奔走四方,終於輔助漢高祖滅秦,得報大仇。博浪沙事件不折不扣恐怖襲擊,歷來卻沒人批評張良,頂多擔心他冒險而已。對,有理說不清,別無選擇,尤其武裝程度嚴重不平等,胸懷張良計,還得加上勇敢。
和平需要談判,談判需要代表,卻正如五年前佔中,與林鄭月娥開會的學生代表,後來竟被收捕,夫復何言?漢朝蘇武,就是這種代表。漢朝與匈奴交戰,蘇武去搞外交,突遭匈奴拘禁,一關十九年,放逐至北海牧羊。常說使節使節,古代有實物的,通常以竹節為柄,上方以牛尾毛(旄)為裝飾,象徵使者身份。蘇武蹲苦牢十九年,吃飯睡覺總不放下這根竹節,不屈不撓,是使節也是氣節,等待某天沉冤得雪。唐詩說他「去時冠劍是丁年」,衣冠楚楚喪失自由時,恰似現今學生(丁)般歲數。
文天祥在教唆青少年暴力、誤導別怕做監躉的歪理嗎?如果文天祥只不過坐冷氣房高談闊論的幕後黑手,那麼,他難辭其咎,但他用鮮血證明,他不是。文天祥(1236-1283),抗元英雄,向朝廷犯顏直諫講真話,前往敵方談判遭拘留,逃獄成功仍不斷策動游擊元軍。太史、董狐、張良、蘇武的方法,他做齊了,最後一次被捕時,連蒙古皇帝忽必烈都感動,利誘他擔任元朝丞相之位,否則處決──朋友,丞相大官啊,並非什麼局長可比,而且拒絕亦不用死,我討厭那些前民主派,一塊骨頭搶着啃,若為尋求合作,已到開槍地步,還不辭職劃清界線?
其實我不喜歡談歷史,借古諷今頗多餘,文天祥也被嘲笑過,他答:「一部《十七史》(當時《廿四史》未完整),從何說起?」做人,有良知便夠。臨刑前,文天祥於大都(今北京)市集問百姓哪邊是南,他便朝南叩拜。有人認為他緊張得不辨方向,我認為他明知故問,意在提醒淪陷區百姓莫忘本土。叩拜完,烈士從容就義,我們怎回應呢?
文天祥力拒北方野蠻人,孤軍抵抗至天南一隅,與香港一樣。
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一定要連着讀,然後緬懷文天祥。別怪起初不合作運動,到訴諸武力,被囚禁以至流血犧牲,逐級逐級逼出來的。正氣源遠流長。
(隔星期六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