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權敗壞,警察肆虐,香港暴力失控。諷刺的是,一邊是劫難中的香港,另一邊依舊馬照跑,幾個大拍賣行秋季拍賣開鑼。其中最強烈對比的是,有一批徐伯郊先生舊藏,中國文物局局長鄭振鐸五十年代在香港「搶救劫中文物」的信札面世,讀來令人唏噓不已。七十年前政權鼎革,那個孤身處於西方自由貿易世界中的香港,如今還安然無恙?
徐伯郊是文物鑒定名家徐森玉之子,家學淵源。長期旅居香港任職銀行,跟齊白石傅抱石相識,跟張大千往來尤其密切,收藏書畫足以媲美博物館。多年來關於他收購文物的風波,奇聞軼事紛紜,只可惜難得一見確實的史料和詳細敍說。其中最傷痛的莫過於相關的重要人物鄭振鐸先生,早於五八年赴開羅訪問途中,墜機遇難。
鄭振鐸,字西諦。以前我們都讀的是他的《插圖本中國文學史》《劫中得書記》《西諦書話》,記得唸書時做功課,寫過他和茅盾編的《小說月報》,原來那時候他才二十出頭,真後生可畏。可惜的是一直無緣得見他的《域外所藏中國古畫集》,也來不及讀他後來的書信結集。這次面世的書札,最受關注的是他出任文物局局長期間,一九五二、五三年與徐伯郊的書信往來。說的是他收到情報,不少國寶級的中國古代書畫、版本圖籍及古泉幣流往香港,海外收藏家和國際文物販子也已聚集香港,伺機獵物。
我讀了這批鄭振鐸寫給徐伯郊的十三通三十六頁書札,雖然不是他們通信的全部,但其中可挖掘的信息的確豐富。固然從中看到鄭振鐸愛護中國文化憂心如焚的情懷,如他早在淪陷時期就說過的「我輩若不急起直追,收拾殘餘,則將來研究國史朝章者,必有遠適海外留學之一日,此實我民族之奇恥大辱也。」更重要的是終於看到第一手的文獻,見證當時鄭振鐸指示成立「香港秘密收購小組」的具體操作。秘密小組果然由徐伯郊、沈鏞、溫康蘭三人組成。
尤其值得留意的是在香港集散的國寶級文物,其實不只是從大陸流來香港的,還有從日本、美國流回香港的,也有原來私人(如張大千)收藏的。香港是集散地,不是目的地。對於後來研究者更感興趣還在於,鄭振鐸他們一眾國家級文物專家認為哪些是非收不可的國寶,哪些是贋品,哪些是張大千的藏畫,哪些又是鄭振鐸他們鑑識是張大千的仿畫?
記得幾年前在蘋果副刊這裏看過董橋先生寫到鄭振鐸徐伯郊,說是西諦到底身份敏感,台灣犯忌。他們幾個朋友跟徐伯郊喝茶時,徐先生曾問鄭振鐸的書齋叫甚麼,沒人記得叫「玄覽堂」。董先生說「徐伯郊是藏書家,但他心目中的真正藏書家是鄭振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