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十月的光明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十月的光明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等了這麼久,十月,原來是這麼心痛。從三月以來,每一個星期,我都告訴自己,或者以為,下一次,不會再寫這些紛擾。但每一個星期的末和首,都讓人心痛,更心痛。

十月一日,是以色列的新年。台拉維夫的青年朋友,在WhatsApp問候我:「香港怎麼了?」那個時候,已經在Cable News看到了一個少年人,坦開胸膛,戴着氧氣罩。全身保護裝備的防暴警察,試過拿起他的手指,看一看小儀器,就放下了。年輕的身軀,一下一下的呼吸着,有一個角度,看到上胸滲紅。然後,從群組中知道有人受槍傷了。

以色列小兄弟的名字

前此一兩天,有影片流傳,年輕情侶,因為言語挑戰警員當街搜查少女,惹怒了失控執法者,兩警速步走過不到十二碼的距離,很快把高大男生摔在地上,數警包圍,按着他。如古老影片的原始霸權,發生在今天的香港,而且還有更多更多。憤怒未平,傷痛又起,誰想要暴劫式的浪漫?年輕人是認真的,香港人是認真的。

「我的心在淌血。」我寫給以色列的小兄弟,一個我曾經招待在家,提供「B&B」式款待的碩士生。他告訴我在到上海讀書前想來香港一趟,我提出offer,他可以與女朋友一起來,只是,有人可能要睡地鋪。我太清楚年輕人腦子的想法,他們是有錢的,但可能要左計右計。結果,他只一個人來了。有幾個早上,他做了很好的太陽蛋與我一起享用。之後,又按YouTube指示,把他在以色列很少機會吃得到的原隻菠蘿,輕易解剖,一切有道,大家很便利的吃了香甜的超巿特價菠蘿。

「我明白這是個悲傷的狀況。希望事情會很快可以和平解決,不用傷害人。」小兄弟原本念國際政治,後來再讀一個法律學位,學過中文,修過《紅樓夢》的課,替自己起了中文名字「光明」,我忘了他的姓,大概姓「史」吧。當然,我們以英語交流。

他說猶太人Yom Kippur(贖罪日)的假期剛開始,猶太人會在這日子向朋友及上帝懺悔,請求恕宥。這是個反思及期待美好的日子,他也希望我在愛與快樂中過更好的一年,並且隨時歡迎來以色列探他。

這個「小朋友」,三年前駕車帶我們去巴勒斯坦那邊的特色餐廳,又陪我到耶路撒冷King David Hotel下午茶。那個有無敵聖城遠景的露天茶座,我曾坐在那裏寫稿,想像香港那位傳奇百歲女記者Clare Hollingworth在酒店的舉動。 她當年採訪以巴衝突,就住這間酒店。她在書中提過,有次剛離開酒店不遠,突然巨響,回頭望,已見酒店爆炸。

秋天是萌芽待發的時節

訪耶路撒冷那日子,正好因為佩雷斯舉殯,保安嚴密,有一天,光明突然傳來訊息,請我一切小心。以色列人那種近乎神經質的自我保護,或許是民族的創傷後遺症。現在所有外國朋友都會問候香港,衝突當吃飯、幾乎家家有地牢避險的以色列人也希望你家和平,心裏五味紛陳,有點虛幻,又有點意料之內。不多不少寫過一點戰爭苦況的人,也活了一些日子了,本該知道,太平盛世,不是必然;幸福,不是必然。伊拉克Sinjar平民打通美國福音節目女主持Dr. Yvette的手機,告訴她,一夜之間,恐怖分子到來,把他們一切平靜安好奪去。浩劫,其實不是這麼遠。

我遙傳兩棵紅玫瑰emoji感謝他的問候,光明傳來一張照片,裏面是他花園種的花芽。他說,秋天是個開始,是萌芽等待爆發成長的時節。年輕人之中,他屬比較「長氣」,細心的寫了幾句,我把它們用中文這樣寫吧:

「一如此花,無水的夏日,火熱與暴烈燃燒過了,在秋季,它會快速萌芽成長。香港暴劫過後,那偉大的,可能滋生。願安穩。」

我們街上重聚迎風而立

那年離開以色列,在機場跟光明談了很久。他很能了解我的工作模式及生活想法,隔一段日子,我們就會問好,像老朋友了。我會把對猶太人一些皮毛了解,投射在他身上,然後建立新的想法,那就是文化與交往的有趣及重要性。

年輕人,讓你看到昨天的自己,而老片子,讓你看到老日子。周一在中文大學看舒琪的《沒有太陽的日子》,像看着香港的前世。今生,是放在手上的。歷史暴劫,一定有人流血。我們活着,只看身邊人是否安好。演藝學院學生有份製作、迎風而立的巨大的民主女神上半身雕像,跟香港大學的貝璐實驗室,原來是一起移平消失的。香港人這三十多年來,在世界上,四分五裂、螞蟻一樣的活着,如今在世界的焦點下,那二百萬人的大街小巷,我們不是已經重聚了嗎?而且,還是一樣迎風而立,一樣的優雅。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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