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仍堅持 灰心但無悔 努力罷課

卑微仍堅持 灰心但無悔 努力罷課

【同學加油】全港13間大專院校學生會發表聯合聲明,呼籲全港在「國慶日」起,一連七日罷課、罷工及罷市。只是,對於全港成功三罷,香港人一直不抱多少期望。9月開課日以來,大專學界曾發起罷課兩星期,要求政府在死線前回應五大訴求;死線過去,一切如常。

若只有小貓三、四隻和應,罷課,還有甚麼用?有學生終究灰心失意,選擇轉移戰線至街頭;但仍有學生依然堅決無限期罷課,只因這是作為學生,「可以做的最卑微一件事」。

記者:陳芷昕

9月12日上午10時,中大哲學系三年級生Jason來到大學站近民主女神像前,在地上鋪上一塊寫上「前方正在罷課」的白底黑字布幔,手持「絕食明志」的紙皮,雙膝下跪。

Jason從來沒有料到自己居然會做這些他一度摒棄過的「左膠」抗爭行為,當時可能是「一時衝動」,但他實在別無他法。當日是大專學界發起罷課兩周,要求政府在9月13日晚上8時前回應五大訴求的前一日。然而,兩星期即將過去,一直堅持罷課的Jason只見中大同學如常上課。於是,他決定向在大學站絡繹不絕的人群下跪。跪了三個多小時,他再也受不了,改為坐着絕食。其間,有十多個同學加入一同絕食,也有不少人為他加油打氣,讓他稍稍振作。但當他看到一個又一個同學在他面前趕上校巴上課,他不禁又灰心起來。

生命與生涯之間

就這樣,Jason一直留守絕食至翌日10時。大學站如昨日一樣,人來人往,死線默默過去,政府最後未有回應學界訴求。「我哋成日話中大係暴大,係民運先驅,好多政治浪漫,但你喺中大行一個圈,你係感受唔到政治。」過往,中大一直在學運中佔重要一席位。8月28日的中大迎新活動「四院會師」中,學生更穿黑衣、戴頭盔,帶領新生高叫「光復香港」,為罷課行動吹起號角。9月2日,逾三萬學生齊聚百萬大道,響應「罷課不罷學」,情況一如五年前的傘運前奏。只是,至9月3日,抗爭的呼聲在中大校園內戛然而止。「我對有抗爭嘅同學心存感激,但大部份同學其實都流於自high。」

Jason認為大專生不願長時間罷課,不完全是因為他們沒有抗爭的決心。「好多學生喺成個暑假都越走越前,甚至唔當自己條命係一回事。但要面對嘅另一個問題係,其實願意為抗爭奉上自己生涯嘅人係少。」同時,比起五年前,今日更難推動學生進行長時間罷課,因為和理非的抗爭方式已被大部份年輕人視為失效。「罷課係希望以我哋作為學生嘅身份,以合法、和平嘅方式去影響體制內嘅人。如果從呢個視角睇,罷課係冇意義,因為佢根本唔會回應你。」然而,Jason堅持罷課,不為影響政權,只為聲援抗爭者。「我希望可以延續呢場運動——即使喺校園裏面,你都要正視香港發生緊咩事,而唔係一直逃避。」

兩星期以來,即使在罷課,Jason還是每天都在中大。早上他在民主女神像下靜坐,為的是要「接返學」,讓上課的同學知道有人正在罷課。他又會在校內擺街站、派傳單,繼續呼籲同學罷課。同時,自8月中起,Jason已與系內同學籌備中大哲學系罷課關注組。他們舉辦過《Winter On Fire》電影放映會,又曾邀請系內講師和畢業生與同學一同討論如何罷課和抗爭。系內幾乎有超過一半同學持續罷課,「以《死亡哲學》為例,上堂嘅都係其他系嘅人;除咗一個major之外,其他都去晒民女靜坐」。

Jason和其他成員都希望能從哲學系「輸出革命」,讓其他學系,以至全中大所有學生都一同參與無限期罷課。因為單靠哲學系同學罷課,對校方造成的行政壓力顯然是微不足道。「得哲學系罷課成功,毫無疑問都係失敗。我哋全部人加埋都得百幾個,比唔上工程學院、商學院嘅一條腳毛。」來到9月第三個星期,就連不少哲學系同學也開始復課,仍然持續罷課的Jason,終究還是成為碩果僅存的少數。

幾名中大哲學系三年級生早前在大學站地上鋪上「前方正在罷課」的布幔,雙膝下跪,呼籲同學罷課。

學界再次推動10月首周三罷。

「良心要我做嘅事」

Jason堅持,源於對手足心存內疚。6月9日,當他與其他同伴一同推鐵馬時,不巧被警察捉住,被控告非法集結,成為反送中運動最早被拘捕的示威者之一。現正保釋候查的他無奈道:「香港人有兩滴血,我已經扣咗一滴。」現在,他只能參與成功申請「不反對通知書」的遊行,而每當到「咁上下」,他的朋友就會致電給他,提醒他要盡早離開,以免惹上更大的官非。對於無法再次走上前線,他一直感到愧疚,「當有人已經犧牲緊自己條命,我喺後線可以做到咩呢?我去罷課,只係我作為一個學生,做到最卑微嘅嘢」。

一直對學習孜孜不倦的Jason,在大學一、二年級時走堂的次數少於三次。訪問前後都仍然手拿哲學課本認真研讀的他,如此無限期罷課是「超蝕」,但他知道如今有比學習更重要的事情。「我哋唔能夠預料將來會點,流亡嘅義士亦一樣,所以喺呢個時候可以做嘅事,就係回應自己嘅良心——我繼續罷課,同鼓動更多人罷課,就係我良心要我做嘅事。」

9月12日中大反送中關注組舉行集會,逾200名學生響應。

Jason與系內同學辦過電影放映會,烏克蘭革命紀錄片《Winter On Fire》亦是其中一齣。

罷課剛滿兩星期後的9月17日,浸大四年級生阿曦(化名)終於復課。在這短短兩個半小時的課堂期間,她一直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抗爭的畫面。她忍不住在心中埋怨班上同學:要不是他們,我不用被迫回來上課。

過去這個暑假,阿曦一直走在運動前線。平日,她常在社區擺街站、派文宣、舉辦放映會;在周末的示威現場,她則化身為幫忙澆熄催淚煙的「消防員」。開學前夕,她已毫不猶豫決定罷課繼續抗爭──儘管這是她的最後一個學年,而且她必須完成實習方可畢業。

嘆校內缺同路人

9月2日開學日,10間大專院校學生會發起兩星期「罷課不罷學」行動,阿曦亦有響應,並在當日前往中大百萬大道,與超過三萬名罷課學生一同參與集會。翌日,阿曦回到浸大繼續呼籲同學罷課,卻發現大部份同學已如常上課,「我個系200人左右,真係罷嘅我諗10個都冇」。9月9日,逾千名城大、浸大學生及舊生,一同手牽手築成「城浸之路」。她亦對此大惑不解:為何同學願意參與人鏈活動,卻不願實踐長時間罷課?

開學後首星期,多個系會自發舉辦電影放映會和公民講堂,惟參與人數甚少,她曾想過:是否因為活動內容不夠有趣,所以無法吸引同學響應罷課?她也認為浸大學生會一直猶豫不決,沒有周全的罷課安排,令同學無所適從,也使罷課行動資訊流於零散紛亂。但她覺得不能把全部責任歸咎於學生會:「不嬲呢場運動都冇大台,係自發,咁點解啲同學仲係會睇有影響力組織嘅頭?」

縱然校內只有極少同路人,阿曦還是堅信大專生罷課的影響力。「可能佢哋覺得罷兩、三個星期,對社會冇影響。但我覺得如果夠多人、夠長期,其實可以一齊fail一啲科同唔交功課,可能會因而施壓到畀校方同勞動市場。」更重要的是,阿曦認為罷課是要讓抗爭日常化。「𠵱家通常係周末抗爭,但一星期兩日對政府係咪有足夠威脅?可能星期一至五都可以做多啲不合作運動或堵路。」三罷之中,她認為罷課已比其餘兩者容易,故大專生罷課實責無旁貸。

對於欠缺同學參與罷課,浸大生阿曦雖感到灰心,但仍會支持三罷。 易仰民攝

浸大學生會在fb呼籲市民參與三罷。

9月中浸大逾百名學生因不滿警方濫捕,在校內遊行抗議。

「no stake冇嘢好輸」

決定繼續罷課的阿曦決定多行一步,她與其他來自不同學系的同學一同自發在telegram開設「浸大罷課channel」,整理、協調和發佈不同系會舉辦的罷課活動,又在學校各個角落貼滿罷課文宣,呼籲仍在上課的同學一同響應罷課。她們更發起名為「POPO 1005:Introduction of Dreaming」的課程,教同學使用防衞裝備、急救和自衞術等前線抗爭實用知識。同學們的躍躍參與,讓阿曦大感意外;只是她也發現罷課活動一結束,參與同學們又再返課室上課,「好似當參加課外活動咁」。

一人罷課,形同虛設。罷課兩星期後,阿曦終決定於9月17日復課。縱然她仍在群組不斷更新和發佈罷課資訊,她已對大專生罷課灰心透頂:「可能罷課唔係一個好嘅戰線,我寧願將時間放喺有用啲嘅地方,好似落區繼續搞放映會,呼籲街坊行出嚟,打擊建制派。」只是經歷如此風風火火的暑假過後,重新返課室的她仍未能適應,更莫說要專心上課。「面對住荒謬嘅世界,課本上嘅知識好離地,好似回應唔到個世界咁。」9月以來的第一堂課,上到中途,她已忍不住跟好友說:「我覺得上堂好辛苦,想早走。」阿曦也對班上同學百感交集,「有啲嬲、失望、唔甘心。8月尾大家講到好勁,話一定要罷課,點解最後落差會咁大?覺得好難接受。」看到周圍正開心打鬧的同學,她自覺無法參與其中,只想獨自靜靜「摺埋」,「唔係話開心唔應該,但我開心唔到」。至今她仍不敢接收任何關於新屋嶺被捕人士和8.31太子站的資訊,一想起這些切實犧牲了的手足,她就按捺不住對同學的憤恨:「唔明點解有啲嘢咁冇成本,大家都唔願意做。有人可能會冇10年自由,有人俾人打到要死,佢哋付出咁大,點解我哋唔可以做多一步?」

面對學界再次推動10月首周三罷,阿曦義無反顧,決心在十‧一大戰過後,再次響應罷課。「我覺得當社會有問題時,我哋應該全副心機推動社會進步,多過對住硬磞磞嘅知識。」不怕蝕底嗎?「冇時間諗蝕唔蝕,可能畢唔到業,但再算啦,𠵱家有好多正確同有意義嘅嘢要做。」看似弱不禁風的她一臉倔強,「我出身基層家庭,真係no stake,爛命一條,真係冇嘢好輸。有屋企人囉,冇啦。」

面對學界再次推動10月首周三罷,阿曦義無反顧,決在10.1後再響應罷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