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以來,警察在醫院濫捕傷者,白色恐怖蔓延,醫管局傷者送院數字不斷下跌,與衝突規模漸不成比例,原因是抗爭中的傷兵不敢向公立醫院求診。
中彈後一度疑似胸骨斷裂,阿寶上了白車,幸獲醫護人員相助,提早出院,後來才確認肺撞傷。地下義診網絡亦漸漸成形,有傷者被送往義診,有警方阻撓被捕者受治理的權利,急救員成為第一線救援角色,護士阿祺說:「人命嚟,我處理得,就孭起條命,你(警方)孭唔孭得起?」
記者:鄭祉愉
攝影:區民傑
8月尾周末一場地區衝突,一片槍林彈雨,阿寶(化名)中槍了。事隔數天,阿寶拉開衣領,展示前胸上雞蛋大小的傷口,形狀像催淚彈彈頭的印。
鏡頭前,他小心翼翼洗傷口,先打開紗布,取下有膿的海綿,再以生理鹽水清洗抹淨。他傳來當時黑衣上黏有燒焦皮膚的相片,留有淡淡血迹。
電光火石之間,阿寶看見有隊友被速龍小隊按在地上,他立即衝上前,約距離七米時,他在汽油彈造成的火堆後,只聽見「砰」一聲,心口胸骨中彈了——事後隊友告知,子彈曾冒煙霧,才知是催淚彈。中槍當下,他以為不要緊:「淨係被重擊一下,唔痛,可以繼續行。」
留醫不留名 申保密旗號
阿寶斷斷續續接受急救治療三次。他戴着豬嘴口罩,無法低頭看傷勢,便索性向一旁的急救員,拉下衣領,讓對方淋生理鹽水洗傷口。第二下槍聲甫響,他急忙轉頭,見催淚煙起,立即大力推開急救員的手,傷口也不洗,搶過後退手足的一瓶水,便再衝上前去,奮力撲熄催淚彈。
第二次,槍林彈雨之間平靜一瞬,他向路過的急救員拉下衣領,對方把冰袋扣在背囊心口上。後來,他察覺自己呼吸越發短促,劇痛來襲,受不住,才走去後方找救護員。中彈到治療之間,足足過了半小時。「我當下覺得冇乜嘢,最緊要係上番前面,可能腎上腺素過咗,就真係開始好痛。」
他展示傷勢,急救員立即叫他坐下來,又有醫生以手指夾為他測量心跳,指他正處於亢奮狀態,心跳達每分鐘150次。圍着他的急救員逐步觸摸胸骨檢驗傷勢,發現沒變形,但他隱隱作痛。
因曾有示威者在醫院被拘捕,初初他堅拒去醫院,打算附近上的士,再致電杏林覺醒說:「我唔想送院,自己OK,我想𠵱家就走。」不過,隨一眾急救員和醫生強烈建議,告知他不用向醫護提供真實受傷原因和登記個人身份,足足勸了五六次,他才肯召救護車。阿寶甚至想過,上白車後立即走。
「好似一場『捉衣因』咁。」他語氣無奈。去醫院如過五關斬六將,在救護車上,按急救員建議,他由始至終沒有登記姓名,亦由頭到腳蓋上一張毯,遮擋黑色衫褲鞋襪,在擔架床上被推進醫院,連忙換病人服,避開警察耳目。
到了醫院,因疑似斷骨,阿寶首先照了心電圖和X光,醫生又恐有心臟動脈血管撕裂,要求他再接受斷層掃描檢查內臟傷勢時,需留院一晚,觀察並等待詳細結果,他更一度吐血。
關在醫院,處處警察,隱藏的難度更高。幸而,阿寶獲醫護人員暗中協助,事事謹小慎微。警察擦肩而路過時,他指「會特別留意後生仔,會係咁望住你」,他假裝自然。醫護人員推送他照斷層掃描時,也刻意不經正門。他說:「醫護都知道有差佬喺度,比較小心,感到唔會畀我喺冇鏡頭地方見到警察。」
痛楚擋不了上前線心
阿寶與數名被捕者躺在同一病房內,各在兩邊。是夜,有醫護人員主動把一張紙遞給他,上面是一份申請豎立「保密」旗號(security flag)的表格,並指示位置讓他簽署。表格一經簽署,院方不能將病人入院資料在住院期間,發放給任何人士。據註冊護士兼急救員Nok指,一般需病人主動申請,「除咗病房電腦之外,其他地方無法查看,外來人士喺地下詢問處問名,都搵唔到佢」。
阿寶不敢想像,沒有簽紙的後果,「可能狗(警察)會入嚟搵我,我可能被捕,甚至受到虐待。」當時醫護人員亦在閒聊時提到有病房偏藍,有警察家屬當值。
等不及第二次斷層掃描結果,他就急急在翌日出院,怕警方在場,「喺醫院留得越耐越危險」。
出院翌日,阿寶經朋友介紹,再往義診私家醫生處求診,才確認是肺部撞傷。再一檢查,才知道8.11受傷時,致手掌骨裂,亦有積聚瘀血,阿寶曾感痛楚,仍包紗布,戴戰術手套,勉強上陣。
阿寶家人對其受傷,全不知情,他謊稱是去了安全地方暫避。除了服用抗生素,他往往躲在廁所洗傷口,將染血紗布帶回房間,再帶到垃圾房丟棄。
8.24一役,阿寶另有隊友手臂中了海綿彈,但沒去醫院。假若醫護界白色恐怖持續,而前線漸漸習慣負傷作戰,受傷足以致命,「如果我中嗰顆係海綿彈,我唔敢求醫,而且(心臟)動脈真係撕裂咗,可能真係行行吓街,攤喺地下Call白車先入醫院,到嗰時救唔救得番都未知」。
目前,阿寶因瘀血舉手也痛,不能受震盪,連下樓梯也痛。縱使要休息一段日子,受傷並沒有澆熄阿寶上前線的心,他會待身體狀況容許再上陣。訪問前,他準備了一番話,在鏡頭前告知林鄭月娥:「如果你想有後生仔,喺你政權之下死亡嘅話,我肯做第一個。你開槍,可以射我,但唔好射冇做過任何嘢、手無寸鐵嘅普通市民。」
訪問後,由一樓離開,記者提議說不如搭升降機,阿寶擺手說走樓梯也沒關係,只平淡地苦笑:「痛楚成為了生活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