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民主】
抗爭逾百日,不同口號和歌曲響遍全城,從示威現場至民居鄰里之間,吶喊聲此起彼落。在這場無大台的運動中,有這樣一群中學生;每天放學後便逕自前往apm商場率領眾人叫口號,風雨不改。小伙子叫得喉嚨破損,聲音沙啞,不累嗎?「我哋冇諗過有邊一日唔嗌,因為成個抗爭其實未結束。當越來越多人一齊嗌,我就覺得如果越來越多人走出嚟,香港真係會有希望。」
記者:陳芷昕
攝影:李家皓
下午4時許,十多個穿不同校服的中學生來到觀塘apm的UG樓層,丟下沉甸甸的書包後,先往身上套上一件黑T恤,或在校服直接貼上寫着「香城中學」的校徽貼紙,再戴上口罩。他們站起來倚着欄杆,向對面正在逛街的學生和途人高呼:「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吶喊聲在商場內迴盪,周圍的人倏地伸頭張望,想要尋找聲音的來源。一個梳着空氣劉海的女學生高舉Pepe青蛙公仔,其他學生則手持雷射筆,向其發射「具攻擊性」的綠光,再高呼:「五大訴求!缺一不可!」、「沒有暴徒!只有暴政!」
場內長笛奏《榮光》
晚上7時21分,15歲的中三女學生花花(化名)向大伙兒道:「唱國歌啦!」她拿起長笛,吹出《願榮光歸香港》的前奏。前一分鐘還在模仿肥媽高唱「呀… …死黑警!」的中學生們馬上變得正經八百,一手高舉亮着電筒燈的手機,另一手莊嚴地放於胸膛前。商場內的人也彷彿受榮光打動,跟隨這群年輕人高歌。不少人走到他們身旁打氣,又在他們腳旁放下口罩、喉糖和水等補給品;也有人擔心他們會餓壞肚子,特意買來外賣。這群來自不同中學的學生本互不相識,卻在近日於apm變成知心好友。在9月中時,花花放學後到apm打發時間,意外遇上正高叫抗爭口號的中學生,她馬上高聲和應。叫着叫着,有同樣穿校服的女孩走過來拍拍她:「不如一齊嗌?」兩人就此相識。然後同路人越來越多,花花於是把其他在場呼叫口號的中學生加進WhatsApp群組,並把群組命名為「光復香港」。這星期成員數目不斷上升,現共有十多個中學生,年紀最大是被稱為「大佬」的18歲中六學生,最年輕是生於2007年的中一生。
自此,平日放學後他們馬上趕來apm,UG樓層的中間位置便是相約地。商場人流稀少時,他們聚在一塊打鬧、吃零食,較勤奮的則默默坐着做功課。至近5時,人群漸多,一人開始呼喊,其他人和應,然後整個商場滿是港人吶喊聲。如此不斷高呼,輪流「頂更」,至近晚上10時才回家。已連續喊了好幾天的中三女學生琪琪(化名)啞着破爛不堪的嗓子說:「如果冇人lead,冇人開呢個頭,就冇人敢嗌,唔知拖到幾點先開始。」
望感染圍觀者參與
9月21日,大批市民前往元朗Yoho Mall參與靜坐,以紀念「7.21元朗恐襲」兩個月。這群中學生則一如以往來到apm。晚上9時,他們想鼓動商場所有人響應靜坐,便馬上從UG跑到地面中庭,向着樓上的人群高喚:「如果你哋都有一齊唱歌、叫口號,希望你哋都可以一齊落嚟靜坐,為我哋受傷嘅手足打打氣。」聲音縱使微薄,樓上的人分明是聽到了中學生們的呼召,但大多倚着欄杆看熱鬧。「如果你哋係怕唔安全,我哋有口罩提供,你哋唔使驚!」無奈幾番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只引來百多人一同靜坐。「其實都真係有少少忟,只係叫你落嚟坐,又唔係叫你去食催淚彈,嗰日仲要係9.21!」回想當晚,琪琪還是有點焦躁,「我希望平時圍觀嘅人可以跨出呢一步,多啲人就多啲力量。」
商場中無人和應口號和唱歌的事情屢有發生,他們甚至曾被惡言攻擊。有中年女人在他們高叫口號時,在他們耳邊大叫:「黐線!」甚至有人撂下狠話:「終有一日你哋會全家死清光!」對於這些成年人的冷漠和敵視,這群中學生已然習慣,但仍有不滿:「你唔鍾意可以行過就算,黑面都冇所謂。我接受大家政見唔同,但點解你可以咁唔尊重人?」但他們未有灰心,因為自覺在apm呼叫口號,是他們唯一可以為這場抗爭作出的一點貢獻。
一直未有特別留意香港時事的花花,八月中前仍是撐警藍絲:「警察職責就係保護市民,暴徒打警察就係唔啱。」惟她不斷在社交平台接觸更多新聞資訊後,終改變想法。父母均屬「深藍」,無法外出與前線手足一同抗爭的她,把戰線轉移到商場。開學以來,她本來放學後要補習和參與校內排球隊和管弦樂團的練習,但為了來叫口號,她全數推掉,也不敢跟父母坦言相告:「只係話我同朋友行街、或留喺學校做壁報,佢哋咩都唔知。」12歲的中二男學生「航拍機」(化名)亦然:「我非常想出去,但阿媽成日mon(監視)住我。眼見好多人受傷,但我無法出去幫手,真係好無力,但嗌係我哋每個人都可以做嘅嘢。」花花轉述群組中一位曾因走上前線而被扣留23小時的17歲中學生的說話:「齊上齊落對被捕手足係一份安全感。就算已保釋或被撤銷控罪,即使冇被虐待,被困喺警署都覺得好絕望,所以想同所有手足講聲加油。」
「為香港我覺得值得」
14歲的中二女學生PC有時故意走堂,提早到apm與大夥兒會面,然後留到近晚上10時才回家。「次次見到呢度咁多人就會覺得好興奮!會覺得除咗平時出去遊行同勇武,仲有好多人支持我哋。」暑假時她與姐姐多次走上前線抗爭,甚至在頭一、二排為後面的示威者築起路障。「喺前線好緊張,有次警察將我撳低,想打我,然後有兩、三個手足衝過嚟救我,係咁叫我快啲走。嗰陣真係喊晒,我只可以走,但佢哋可能會再被警察住捉,會覺得係自己連累咗佢哋……」回想槍聲呯呯作響、煙霧瀰漫的場面,PC忍不住啜泣,說不下去。與群組中的其他中學生一樣,PC的家人和學校老師也多是藍絲,大部份同級同學對時事愛理不理。「平時返學都冇咩心機,我真係好憎我個視藝老師,無啦啦鬧暴徒打警察。我心諗,唔關視藝堂嘅嘢可唔可以唔好喺度廢噏,嘥晒我啲時間。所以我成堂會瞓覺,然後不斷喺視藝作品寫示威嘅嘢逼佢睇!」面對隨處可見且步步進逼的高牆,apm成為PC的一片樂土。「喺度見到大家一齊嗌,呢度冇防暴冇催淚彈,就好似終有一日我哋真係可以除罩相見。」PC有時也感疲憊,難免會質疑這樣做到底有何用。「但當越來越多人一齊叫,我就覺得如果越來越多人走出嚟,香港真係會有希望。如果呢場抗爭真係贏咗,全部人都會好開心,為香港我覺得係值得。」
訪問完畢,已近晚上8時。一直坐着的這群中學生終可站起來舒活筋骨。「食咩好?」花花帶頭發問。有人起哄:「食吉野家!」即被眾人批鬥:「你夠膽就去食!我要食叉雞飯凍X水呀!」「apm邊度有叉雞飯?」小伙子邊說邊拾起地上的書包,並在此時脫去一直掛在臉上的黑口罩,露出屬於年輕人的天真爛漫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