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過身後,我要留種的農作物又多一種了,就是她在福建帶來香港的「萊豆」。萊豆的名字多變,在台灣非常流行,又叫皇帝豆,但是母親總用我們的鄉下話叫她做「皮豆」(有音無字,只是讀作「皮」,每次問母親寫法如何,總是不得要領)。
我想大部份的香港人都不懂萊豆,甚至也不認識大部份以收穫乾豆為主的豆子品種。廣東人對食用豆子有點戒心,覺得「濕滯」,不好消化,乾豆子多數只用於煲湯,少有直接以乾豆子作的菜餚。上碟的豆子多是菜豆一類,即是豆角、玉豆和荷蘭豆等吃青嫩豆莢的「菜用豆子」。
窮人恩物 營養豐富又耐瘠
可是,世界上不少地方都是以乾豆子支撐起民族的飲食營養的,中東、印度、南歐、非洲、南美洲都有大量以豆子入饌的菜式,因為豆子能提供很好的蛋白質及脂肪來源,是窮人的重要營養與熱量來源。種植方面的要求又低,溫帶熱帶都可以找到合適的豆子品種來栽培,豆子本身有固氮的能力,可以適應貧瘠乾旱的土地,就算是種不到稻麥的地方,也總能種出豆子。豆子又生長快速,較少病蟲,山地斜坡,後園荒地都可以種到,只要有種子便種得出來,所以在環境條件較差的地方,豆子的地位便更形重要。
可能廣東沿海一帶水土肥沃,是魚米豐盛的地方,人們便不大用豆子來補充營養,令廣東人少有豆子菜餚。如果你看看中國的四大菜系中,有三個是沿海有魚有肉的富庶省分,以乾豆子直接入饌的菜式都好像比較少。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限制了中國人以乾豆發展菜餚,就是豆腐的出現。因為豆腐有了豆子的一切好處,但就更易消化吸收,「豆腐」應該算是豆子菜餚發展的終極結果。
秘魯盛產 原名利馬豆
豆子乾燥後易於保存和攜帶,物種很容易就能隨民族遷移,傳播到更多的地方。我曾經談及四季豆是由南美帶到歐亞舊大陸地區的,萊豆也是一樣。萊豆發源自中美洲的山區,慢慢傳入南北美,所以美國南部、墨西哥及南美各國都流行栽食萊豆。在西班牙人統治南美的時期,秘魯是萊豆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出產地,在輸出口的豆子裝箱上印有「Lima, Peru」的字樣,Lima利馬是秘魯的首都,也是萊豆原名「Lima Bean」(利馬豆)的由來,這個由外國人帶來的稱呼,到了東南亞、台灣、最後進入日本及中國的福建,僅僅只留下了讀音的遺迹:「萊豆」。在香港的街市就叫「冧豆」,我想也是Lima的轉譯。
萊豆是一種營養非常豐富的豆子,除了蛋白質及脂肪之外,維他命及礦物質都要比其他豆子更多,所以也成就了其「皇帝豆」的稱呼(但網上流傳跟皇帝的故事就大多數是杜撰的了,因為萊豆最早都要到明末才到台灣福建,而且也不像流傳般到北方,滿洲人也沒有這個菜式,那只是台灣農民的故事吧)。
母親以前會在初春或仲夏,把種子埋上一行在田埂的地方,幾天後發芽出來便要築上棚架,不用一個月便能爬上棚架開花結豆了。萊豆是一種短日照的作物,早春下種的在五六月只可以得到少許收穫,跟着的日子便只是長葉子不長豆,到了入秋後才再次開花一直到冬末,生命力非常強韌。
在外國,大多數會待豆莢乾透變黃才收成,但乾燥後的豆子要放入水中浸半天才可以煮食,口感也不及在青白色時採下的綿滑,母親就比較愛採鮮品了,然後簡簡單單的用水煮透,放入少許冰糖做成糖水,有時又會加上其他配料做成帶汁的豆羹,比較像窮人的山區菜式。當我在接手栽種,替母親繼續流傳這鄉下的豆子後,便把也是由南美傳入中國的粟米和南瓜放入母親的萊豆糖水中,讓分散四百年的兄弟作物,甜甜的重聚於一鍋之中。
撰文:坪原猴
新界邊鄉成長的野猴子,拾起父母的鋤頭想保着最愛的農村風光人情,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赤腳走阡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