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二十世紀小說家 E M Forster(1879-1970)在1958年10月28日寫信給一位教授:「我恐怕一切的所謂優雅情懷和藝術,只有憑它們自身的價值而存在。我這樣說並非唱高調。我倒希望事實並非如此。我們標榜的是藝術創作和對世界的信心,能夠改善社會和人類。我對此存疑。」換另一個方式去說,就是:「藝術這回事對現實的世界起不了什麼作用;我們不能夠用現實價值去衡量藝術;藝術自成一格,有它本身的價值和意義。」值得注意的是E M Forster並沒有挾藝術創作以自重,而是坦承藝術的極限。說穿了,在現實世界裏,藝術無效也無用。餓了總不成吃一首詩,上戰場難道用一幅畢加索的油畫作擋箭牌?雖然他的Guernica強烈地反映了戰爭的殘酷,引起觀者的共鳴和感嘆,但是也就止於此。
即使是宗教,其實也發揮不了什麼大作用。以基督教為例。有人提出了這樣的觀點:基督在二千多年前降生成人來到這世界救贖人類,但是若果縱觀歷史,基督降生前的世界和基督降生之後的世界沒有什麼明顯的分別,人類犯罪自私如舊,世界戰爭不輟,毀滅性武器只有越來越厲害。因此茜蒙慧爾(Simone Weil )說:「我們要從精神和永恆的層面去看救贖。」你看基督怎樣拯救世界,他自己不是也被釘在十字架上麼?在骷髏地現場的長老和祭司不也嘲笑他:「他救人,卻救不了自己。若是真神,便從十字架上走下來吧。」基督的奧秘正在於此:失敗就是勝利;愚蠢就是智慧;一無所有正是最大的力量;喪失生命就是得到生命。
不用舉實例了。古今中外有多少正義善良的人物,不是都遭暗算殺害麼?如果以此問天,上天的回答會是:「壞人的日子也不會長久。」他們千方百計去作損人利己的打算,結果也是徒然。希特拉痴心妄想要建立千年帝國,結果十二年就收場;納粹殺人二千五百萬,希特拉自殺。我總是弄不明白,暴君殺人無數以自保,那有什麼用?他自己最終還不是同一命運?一個會死的人,為什麼要將別人弄死?因為可以換來數十年的榮華富貴呀,你怎麼不懂。站在永恆的角度,數十年也只是過眼煙雲。只有靈魂是最可寶貴的;沒有靈魂,人和畜牲無異。
藝術的價值,也同樣是精神上的,看似無用,卻又是最需要的。美的音樂和詩篇,可以使人精神滿足愉快,甚至能將人感化向善。看托爾斯泰的小說,是和偉大的心靈交流,明白善這樣事情,往往都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看「紅樓夢」,是學習怎麼以藝術的喜悅看生命的哀愁,將嘆息化為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