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多重身份,如果命運能選擇,工會幹事何偉航不願意成為「生命小鬥士」,12歲與骨癌搏鬥後變長短腳;如果不是出身鄉村,他絕不想當原居民,被標籤成貪婪一族。選擇自己的路需要勇氣,他帶領碼頭工友抗爭,相信身為教徒要行公義、好憐憫;自小學琴夾Band唱Beyond的歌,夥拍過周博賢出工運碟,「畀我揀,我最想做音樂人」。 他深信音樂是上帝賜予的武器,歌曲有感染力,激勵大家在亂世中堅持下去,撐到底,願榮光歸香港。
記者:張文傑
攝影:馬泉崇 翁志偉
六年多前的碼頭工潮,職工盟幹事何偉航由酒樓「講數」到碼頭罷工,以至包圍長江中心,從不缺席。行動不便的他拿着枴杖抗爭,有人質疑其能力,「我唔係用對腳去做嘢,係用把口、用腦 」。他最感激當日一班工友的信任,「記得喺花園道斜路,好緊急趕住去開會,我叫工友行先,唔使等我,佢哋話『唔得!大家兄弟,一齊行』,呢啲就係『中環價值』以外嘅事」。那年40日的抗爭,他回想起來,仍然感動萬分。
80後的何偉航領導工友抗爭,走上工運之路,源於信仰。他在中大讀歷史系,畢業後於教育局當「打雜」,2010年五.一勞動節遊行翌日加入職工盟,強調這是教會信仰的累積,「我一直覺耶穌其實係左翼人士,聖經都講佢見到唔公義會企出嚟」,加上在中大團契時,有工友獲邀到來分享扎鐵工潮點滴,其時最低工資的討論十分熱烈,造就他投身工會。同年7月,巴士工會爆發工潮,當時主力運輸業的幹事不多,「寫新聞稿、發採通、攞大聲公嗌咪,去九巴車廠約定理事傾,全部一腳踢」。
除了工會幹事、基督徒外,抗癌鬥士亦是他另一個身份。中一時患上骨癌,原因不明,一向愛踩單車、游水、通山跑的「鄉下仔」,人生從此不一樣。「開初都覺得好似傷風感冒咁樣,好快好返,但點知原來係大件事,要入手術室喎,開始知道係一個好嚴重嘅病。」97年4月,醫生將他右大腿骨切除,將屍骨「移植」入去,「傷口好長,之後做七、八次化療。」被迫停學一年的他,住在沙田威爾斯醫院旁的「麥當勞叔叔之家」,方便去醫院做化療,「成個97年差唔多都喺屋企度過,記得97年7月1日就喺『麥當勞叔叔之家』睇升旗」。由於他腳內的屍骨會慢慢溶掉,醫生當時曾想換成金屬支架,但因傷口經常發炎,不能再做手術。出院時他開始需要穿着加厚的鞋,之後鞋越來越厚,長短腿日益嚴重。
歌曲盛載每個故事
「當時最辛苦係化療,每次係成個星期頭暈眼花又食唔到嘢,又會嘔黃膽水,冇食嘢都會嘔,排晒啲藥先會退,keep住去廁所,呢個副作用係畢生難忘,唔會再想有第二次!」何偉航重提舊時仍猶有餘悸。出院後爸爸每日送他返學,學校無電梯,化療後無頭髮的他逐步樓梯慢慢行,面對同學取笑,加上要重讀中一,受過不少歧視,「以前考頭10名,覺得留班係恥辱。」他現時出街仍不時被人以奇怪目光凝視着,但已不當一回事,並笑言捱過骨癌折磨後已不怕死,「所以碼頭工潮對住一班大漢,都唔怕佢哋」 。
工運與社運從來密不可分,工人抗爭外,何偉航每年也參與7.1遊行,其真正的社運啟蒙要追溯至2005韓農來港反WTO示威一役,跳海跪行、佔領告士打道,「好震撼!自此睇好多左翼嘅書,了解社會剝削、全球化係乜嘢,睇馬克思嘅剩餘價值。」之後是反高鐵運動,他記得當時的文宣是「你有冇試過為社會請一日假?」及後當時還未獲諾貝爾和平獎的劉曉波被判入獄11年,他與教會弟兄一起創作了一首《誰的憲章》,反思中共治下社會情況,這是他首次為社運而作的歌曲。
何偉航自小學彈鋼琴,中學考獲鋼琴八級,曾夾Band做主音彈keyboard,樂隊名叫「Activist」,「我哋中文叫做抗爭者,當時已經有反建制意識,但嗰陣係反對學校制度。90年代尾彈Beyond《灰色軌跡》、《活著便精彩》,模仿家駒嘅《再見理想》,作咗首《衝破理想》。」傘運後他與曾支持碼頭工潮的音樂人周博賢合作,在成本不多下,組織素人Band友及工友,製作首張自主工運大碟《野火》,亦舉辦過音樂會,部份歌曲的曲詞由他一手包辦,曲風偏向流行歌,容易上口,其中控訴香港沒有標準工時的《辛酸》,講工友捱更抵夜心聲,不時在電台播放;另有《工會人》,鼓勵戰友堅持理念撐下去,不要放棄,「我自己比較鍾意講集體談判權嘅《農村包圍城市》,每一首工運歌都重要,都盛載一個故事」。
不過,近年只要在社運場合中唱歌,就被定性為左膠行為,何偉航並不同意,強調音樂有力量,群眾感受到力量,就有激勵作用,「音樂係上帝畀嘅武器,有力量可穿透人心。」他明白,緊張關頭不可能只顧唱歌,但試過在一些集會唱Supper Moment 《無盡》,感染到大家堅持下去,「歌詞好應景,有共鳴,會令人諗番初衷。」他又舉例指,早段的反送中運動,教徒抗爭唱詩歌「哈利路亞」,透過音樂力量去感召對方,同時代表堅忍精神,「唱幾個鐘,好似示威者保護罩,喺香港係前無故人,好多傳道人、牧者都估唔到有咁嘅效果。」所謂「行公義、好憐憫」,他說層面可以好闊,不只限於扶長者過馬路,當社會制度有問題、冇制衡之時,只要不影響生命,就應該用行動去表達不滿。他一直覺得耶穌本身也是激進派,有不滿會先講道理,「講唔聽就可能會掃冧一啲嘢,呢啲係義憤,唔係純粹暴力;反送中出現用義憤反映公義,唔同鄉下佬嗰啲純粹野蠻暴力」。
用流行文化推動社運
何偉航非因7.21元朗恐襲事件才不滿一些鄉民所作所為,事實上他本身就是西貢高塘村原居民,可是年紀越大,越發現新界部份原居民的貪婪醜惡,「有啲村嘅鄉紳,祠堂都可以賣,點解我會係呢類人?」恥與為伍,然而他知道民主派、左翼內擁有這身份的人不多,理應用以此身份站在民主角度去說話,反對鄉議局一言堂,向公眾展示原居民也有思想、可以爭取社會公義、建設社會,故他早前決定從政,參選村代表選舉,但落敗而回。
連同參政者等六個身份中,何偉航最愛是業餘音樂人這個角色。他坦言原居民身份是「天生」的,抗癌鬥士肯定冇人想做,如果不考慮生計、不用抗爭,希望可以24小時對住結他、鋼琴,「喺海邊唱歌,得閒去外國Busking咁就最好啦!」回歸現實,現時主力負責工會教育的他,希望明年職工盟30周年再搞一次音樂會,多些從流行文化角度去搞社運工運。周博賢曾說:「世界不會一刻間就可以改變,但音樂起碼細水長流,能累積一分力量。」他亦認為講工人心聲的歌曲不一定沉悶,只要有穿透力、講到大家心聲就會受歡迎,C ALL STAR、古巨基甚至陳奕迅都有講工作辛酸的歌,希望主流歌手可創作更多同類歌曲,「林海峰《我今朝有啲唔舒服》,話假期少工作量大,每逢周一都唔想返工,咪可以引伸到勞工權益問題囉;古巨基《亂世情侶》講長工時,OL及夜班物流公司職員拍拖10周年當晚仍要OT,『未來又怎麼敢想下去,一起要預了捱世界不易』,仲有陳奕迅《老細我撇先》,『日日要定時出現加班多過睡眠,我今晚需要叉電別再急CALL等我出現,冇電冇電』,都好貼地」。
何偉航身份多,目標亦多,想再同戰友出碟、再讀書、繼續參政,亦想身體進一步改善,「冇人想長時間行動不便,想隻腳換成金屬關節,但手術唔係想做就做,要同醫生商量。」他對做手術不太心急,強調除了跑步踢波,很多事也可自己完成,一個人去旅行亦無難度,去過歐洲、波羅的海國家、墨西哥、古巴,「去親都成個月,鍾意慢慢行慢慢影,一個人旅行,不關乎能力問題,係勇氣問題。」與很多香港人一樣,經歷高低起跌,能夠撐下去,就是靠無比勇氣,有勇氣就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