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沙龍】
杜國威一支筆桿,賺過幾代香港人的熱淚。由《虎度門》、《人間有情》,到《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南海十三郎》,然後還有《劍雪浮生》、《星海留痕》。年過古稀,他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再寫劇本了,但揣摩人心的功力猶在,參透「情」字百轉千迴,他把世道磨蹭至透徹入骨。
「很多人質疑我的戲太溫情,《我和春天》把歌女生涯寫得咁純潔?《人間有情》好似天下無賊咁,正因為世道並非如此,現實崩壞、壞人滿途,我才想虛構一個烏托邦出來。」73歲的杜國威拋下擲地有聲的話,顯然未有發現旁邊的我震驚的表情。
寫盡世間百態、人生有情,原來幽默、正能量統統是這位悲觀主義者對社會的鏡面反射。六歲跟三家姐、著名播音皇后梅梓(杜燕芝)到「麗的呼聲」開咪成為播音神童、童星,13歲變聲被迫放下工作;38歲他放棄薪高糧準的教書工作,考獲獎學金到紐約深造,回港後毅然當上全職編劇,一寫半世紀。
人人艷羨的童星,原來最不堪回首的是童年。杜國威幽幽說:「細個我生得好奀、好矮,早成名但自卑,你睇我教書、寫嘢都一帆風順,獲獎也不需太客氣,好似得到好容易,但好快就過咗。」曾經,杜國威要睇心理輔導,以催眠去除心結。
最崇高的愛 愛自己
直到某一天走在彌敦道,他突然想通:「這世界除自己外,無人可以幫到你。那刻我才明白Whitney Houston唱的《Greatest love of all》點解,你唔愛自己,無人值得愛你,愛自己才是最崇高的愛,自我價值應由自己肯定。」從此,杜國威豁然開朗。
兩年前,他丟掉鋼筆,執起畫筆,將人生的舞台轉到宣紙上,坦言:「畫畫給我自我的空間。」那空間,恍如天跌下來。71歲,來到人生的無聊時期,他在天水圍家中回想自己一生有甚麼遺憾?突然看到有幾隻壽帶鳥在窗外飛來飛去。
「突然我記起這是我小時候、學畫八年時畫過的鳥,但牠們是北方的鳥,很少飛到南方,我畫過牠們但從沒見過,我覺得這是一個啟示,我棄畫半世紀,是否應該像班超一樣投筆從軍?」於是,杜國威閉關年半,畫了100幅畫,當朋友以為他病重避世時,早陣子他在中環藝穗會開了人生首個個人畫展。人生七十,他的畫有蒼勁的筆力,也有童趣和本土情懷。「每幅畫都有自己的故事與靈魂。」
半世紀把人間反面寫到劇本,放下繪畫50年,他復把人間情事入畫,如《我和春天有個約會》用上意會方式畫出牡丹及蝴蝶,至於《榕樹下》則以嬉笑怒罵的方法,畫出廟街賣唱的生活情況。還有《地久天長》、《刀馬旦》、《聊齋新誌》、《誰遺香茶挽夢回》等。謝君豪一見《南海十三郎》裏的自己,除了立即收藏,還在《城寨風情》畫作前,即興唱出該劇插曲《月荷之歌》。
謝君豪說《南海十三郎》是他自己一生做過重要的戲之一,杜國威回想當年寫十三郎時,江譽鏐的靈魂可能附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我去把十三郎的生平寫下來,誰又會記得他?」他說,從古至今,優秀的繪畫從來是情景交融之作,更有趣是杜國威本身念地理,畫起山水時自有他特別到家的學術感悟,他甚至會用地理角度分析唐伯虎的山水技法。
自認感性 不做編劇太浪費
杜Sir與畫結緣,更早於編劇之前,已是半世紀前的事。當年還在十四、五歲求學階段,曾追隨嶺南隔山畫派呂化松研習花鳥、已故莫德光老師學書法。因為後來教務繁重(他曾是劉德華的中學老師),他放棄了畫畫。如今他已把劇本手稿全捐贈予圖書館,但每次搬家都例必畫具跟身,似乎上天已有默示,畫緣在50年後開花結果。
全盛時期,杜國威一年寫五個舞台劇本、五個電視劇本,迄今已寫了過百個劇本。「當時還要教書,唔係人嚟㗎!」他說,回想前塵,杜國威說自己天生感性,不做編劇這行太浪費,但「想大富大貴就別做編劇」。
「畫畫同寫劇本的態度是完全相反的,寫劇本講求合作,要與人打交道。劇本不一定由我主宰,因為有監製、導演及演員,權力大的人隨時叫你改,客氣啲叫聲你杜Sir。但畫畫就可以一言堂,隨心而行。」 人到無求,杜國威勾紅點翠,揮灑自如;將戲入畫,筆筆寓情,實行率性地我手寫我心。「你問我在畫畫上如何找到自己風格,不如問我兜兜轉轉一輩子,如何找到自己?」杜國威說,這不是台詞,而是古稀感悟。
採訪:鄭天儀
攝影:徐振國(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