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人誌: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龍小菌&帶菌者 - 余家強

蘋人誌: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龍小菌&帶菌者 - 余家強

香港究竟還有沒有民歌?邊陲的邊陲,既無「陌上」,何來「歸人」?阿倫、阿B雖然經典,已很難說反映市民心聲吧?機制內歌手寒蟬效應……搜索枯腸,我發覺機制以外(沒出過唱片)的龍小菌及其樂隊帶菌者反而最民歌。

民歌來自民間,民間七十二行。主音龍小菌做過教師、補習,現職OL,甚至打拳;帶菌者成員,開貨van、跟單、做廣告、教樂器─《射鵰英雄傳》的「江南七怪」一樣,打魚劏豬,各有生計,偶爾聚會行俠仗義。

對,行俠仗義。你記得龍小菌玩過幪面噱頭、二創填詞諷刺時弊,但事到如今,「諷刺都冇用,我將自己面對的方法告訴大家,心力如何行落去。」她說。音樂治療,拒絕風花雪月不着邊際,比大歌星們有型得多。

樂隊主題曲叫《硬仗》。

撰文:余家強
攝影:羅錦波
場地提供:Drummers' Ark

益菌害菌

龍小菌這名字怪,畢竟帶點cute(拍喉糖廣告還玩嚨大菌鬥龍小菌),但來到帶菌者,未免太dark,而且有個人崇拜之嫌,四王環繞一后氹氹轉似的。

「2013年,我和蝦頭(楊詩敏)搞音樂劇,要找band back up,完show之後唔捨得,想繼續合作,後來變成我負責主音和填詞,他們負責音樂。樂隊本來無名字的,便叫帶菌者,用音樂感染人。我並非自大,我也只是其中一隻菌,可以是益菌,可以是害菌,視乎你用正能量抑或負能量睇世界。當然,有朋友勸過名字趕客,我們意見接受,態度照舊。」

單飛年代尚且艱辛(2012出道之初出過唱片),換成組合更難捱,有數得計,錢要五人分,主辦單位不會把歌酬乘五的。這是香港夾band熱潮次次不持久的主因,「夾band是我們夢想,而且一定要灌唱片。我們把出show(明年2月8日首次大型演唱會)、唱商演的收入儲起做基金,用來錄音製作,唔夠再夾,所以根本很少分賬。這一刻大家都在付出,默默耕耘。」

做show養唱片,大歌星都得這樣幹,網絡橫行,誰還買實體CD?

「以夾band來說,我年資淺,但帶菌者玩很久了,若不夾這支band,可能他們不會投身其他樂隊了,要謀生計。等如你拍拖多年,一係結婚,一係都不會投入另一段感情,人生總有個階段目標,想達成佢。」

群策群力落手落腳。結他手Kenji正職做廣告,未來唱片的設計和宣傳橋由他義務做。小菌則運用OL界人脈尋找贊助。諸如此類。

鼓手阿布說:「之後應該唔再出,點都要留個紀念品。

來不計較代價,燃盡一生,留下瀟灑。

─《你快樂嗎》龍小菌填詞

誰說他們病菌,有志過好多青年才俊。

學不致用

龍小菌原名蔡小茵,因為本業中學教師,街頭busking要戴面具改藝名。說起來,她曾經循各種建制模式,教書、名師補習、減肥代言人、標榜靚女路線,現在都不幹了。相反也不一定沉重,例如打拳,很正當,但Miss打拳梗係問題啦,唔知點解,就變非建制。

「我做Miss時不會去問點解,總之做自己,到實在頂唔順,便走。」她學拳多年,記憶猶新是她參加ViuTV的《G-1格鬥會》,人家小花們柴娃娃,她卻越玩越投入,剛過去的8月尾更打標準擂台賽,認真成咁。

「阿媽問我係唔係打拳打壞腦。」

凡事認真,應該幾痛苦,尤其學不以致用,根正苗紅畢業於教育學院(教大前身),離職,今天看着舊同事和學生的窘境。

「我想教育人,我寫歌都可以,唔使逼學生背書。肯背書的學生固然好,但學習方法不只一種。」她不舉自己作品,舉了王菲《人間》(林夕填詞):「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

的確,要告訴年輕人,世界並非勵志故事般必然圓滿結局。

龍小菌說:「紓緩很漫長,音樂是治療,戰鬥者要自問是否合適。無論如何,運動應驗了we connect(林鄭競選口號),以我家為例,本來從不談論這些,今次避無可避,家庭話題多了,難道當睇唔到嗎?」

忽然覺得龍小菌好彩,其他藝人不能敢言。

「藝人好慘,我們好彩在係獨立樂隊,但一樣承擔後果,總有人不喜歡,可以cut你商演。」

「有些人,唔講已經算幫忙。有些人,講亦冇大用。此時此刻,誰最需要講,大家都清楚。」

「娛樂不應該政治化,但真係燒到埋身喎。藝術要與社會聯繫,只容許單一聲音會局限創作,唔一定唔好,寡囉。」

龍小菌(左)曾參加ViuTV《G-1格鬥會》,上月更打標準擂台賽。受訪者提供圖片

我這樣教

回頭說教育,龍小菌指出,其實並非教師唔准唱歌唔准打拳,「而是教書太忙,我教院同學仲做緊,來到這年紀,兼顧家庭,剛做媽咪的,要在學校泵定奶,每日schedule full晒。我們小時候認知那慢慢春風化雨已不存在,大家趕頭趕命,鐵飯碗不再,每年續約。所以,老師根本冇時間發展自己興趣」。

趕忙,因為朝令夕改,例如通識科,董建華開到口彈弓手。

「我以前教中文,兼教通識,校方話中文作文嘛,通識都係作文啫,幾有趣。」

「更有趣在,我讀中學時,社會話中學生政治冷感,我好記得的,於是設立通識科,其中有教何謂公民抗命,清楚寫在課本上,到現在,反過來不想學生關心政治,或者說,關心方式不符合你心意,便又要來一次教育改革?」

她老本行中文醞釀改革,擬廢除聆聽和口試,陰謀論認為消滅廣東話,贊成者認為王道復古(因為本來就沒有),龍小菌懶理了:「反正如何變,通常不會向好方面發展。若短期內,能令我的同學、我的舊同事煩少一兩瓣,多些時間照顧家庭和與學生溝通,那便請改吧。長遠,怎敢樂觀?」

有人說龍小菌本身學術水平差,做補習天王時更不懂捉題目。

「香港人有創意,有動員力。你看今次逆權運動的二創、改圖幾勁,但那些年輕作者可能DSE唔合格。中文好的定義,要重新洗牌。」

難怪她寧願獻身音樂,不只為自己和帶菌者,籌辦NGO,為後起之秀搞群band show。係,後起之秀,不經不覺小菌31歲,而現時學界不乏樂隊,抒發鬱悶之課外活動也。

本身教鼓的鼓手說,他最細學生三歲,最大60歲。

有教無類,原該如此。

後記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不抽象,甚至不一定政治化,純粹民生,但當權者聽得到嗎?除了龍小菌對教師本業灰心,結他手阿花開貨van,每天七八點出門,逐間商戶送膠袋─讚他勤奮?你發現問題所在嗎?送膠袋,因為做塑膠生意,社會不鼓勵他勤奮的,越勤奮越唔環保。

矛盾吧,又並非賣白粉,卻連子女都尷尬,阿花說:「家人做了兩代膠袋,我也教孩子日常生活走塑,我也兼賣紙飲管,但大趨勢夕陽。」政府幫助業界的措施無用嗎?「唔放蛇就好好。街坊路過,問攞個膠袋使使,正在講電話,阿婆已經自行掹一個走,唔通追佢收五毫子咩?點知有時係環保署放蛇,罰我們冇依例徵費,於是戒心重咗。這個政府,令市民之間少了人情味、不信任。」結他手Kenji任職廣告界,優皮行業,何必趕收入不穩定的樂隊這趟渾水?「Social Media衝擊之下,廣告業都不穩定。人生好短,有意義就去做。」

鼓手阿布是伙伴中唯一全職從事音樂的,他深感幸運,「去外國一定要玩廣東歌,畀人知道香港曾經幾勁」。

Bass手Mann也教樂器,另要兼職到阿花公司幫手跟單。問他想不想只做musican,Mann有一套看法:「有時學生no show(欠通知下缺席),規矩照扣學費的,如果單靠教樂器為生,明明他錯,我都要諗:『怕唔怕激嬲走個學生,少咗一份收入呢?』但我有份兼職打底,可以按番規矩處理,唔驚佢走,攞番尊嚴。」

外判年代,全民斜槓(Slash族),我們不會儍到以為自僱等於自己做老闆咁天真,但狹縫中,不只找存活,總想找回尊嚴。